爷爷是个爱姜的人,可我不能理解姜,不能理解它的辛辣,不能理解它的刺激和辛香,就像我不理解爷爷一样。
幼时父母忙碌,黯淡的时光流转中,仿佛一直有姜的影子,爷爷爱姜,也常常给我吃姜糖,喝姜汤。每每看到他满足与欣慰的眼神,我就不禁失神,只觉得爷爷是在对待珍稀的草药,千年的古董,粗糙的手过同样粗糙的姜,他总是笑着对我说,“姜是个好东西啊!”我不明白,看着他充满溺爱的眼神,我把姜汤送入口中,还是记忆中的辛辣,记忆中的刺激,好似蕴含了世间千百种不同的苦涩,无论怎样小心翼翼地吞咽,用舌头反复地试探,姜汤,都只如带着香气的中药入喉,我对姜丝毫没有爷爷那样的感受。我不理解姜,也不理解爱姜的爷爷。
之后过了很久,迎来了家乡的一场大雪,我已感冒发热。全身的烧灼感随着时间的消逝,一刻不停地侵蚀着我的身体,家人们无比心急,38℃,39℃……那些夜晚是难以入眠的,体温反复地降低,升高,平日里只听到家人们无可奈何的哀叹,只看到医生手足无措的神情。爷爷一直在厨房侍弄着,将姜洗净,切片,少盐,三四滴油,放入汤锅中小火慢熬。爷爷将汤慢慢地盛入碗中,爷爷的神情是焦急的,动作却是细致的。我已吃不下什么东西,迷迷糊糊当中,吞咽下去的,热气腾腾的姜汤,那么温热,那么辛香,热流涌入全身的筋脉,暖意深入骨髓。流落在喉间的姜汤,似乎少了平日里的几分辛辣,在那样难熬的岁月当中,往日不曾留意的温热,也显得弥足珍贵了。似乎懂了些许姜的美好,也懂了些许那位爱姜的爷爷。
他年月渐渐大了,记忆中渐朗的爷爷也白了大把头发,皮肤之间平添了许多沟壑。“你爷爷原来也是云南的富家子弟,文革时期,父亲死在了监狱里,他年轻时只好四处漂泊,在戏班子里当了徒弟,端茶送饭,过着被屈辱的日子,好在后来娶我之后,你爷爷自己办了一家戏院,生意差的时候,为了生计,即使只有一人来听,也要笑着演下去。在你爸出生的后两年。你爷爷最为器重的徒弟,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背叛师门,离你爷爷而去,数10年辛苦的培养,却换来如此结果。你爷爷无比伤心,但戏院终究还是挺过来了。能有现在这样的生活,可真是不容易啊。”偶然从奶奶那里得知,原来爷爷这一生经历了贫穷,咽下了屈辱,忍受了背叛,爷爷对姜的喜爱,似乎有了更深的含义。
这时才明白,原来姜里,全是我不曾理解的心酸,我不曾理解的温热。
对不起,曾不理解你。“姜是个好东西啊。”辛辣,醇香。却在那最苦难的日子里。如温水入喉,暖流入海,不经意间,温热了你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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