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并不缺乏正义的文章
《叔本华思想随笔心理散论》
翻译作者:韦启昌
每一种动物,尤其每一个人,如果要在这一世界生存和发展,那就必须获得某一合适比例的意欲和认识力。大自然越是精确地为他(它)作出了这方面的安排,那他也就越能安全、适意地度过自己的一生。而大概接近正确的程度也足以保护他免遭毁灭。当然,上述合适和正确的比例有其一定的幅度。下面就是在这一方面获得认可的标准。因为认识力的天然使命就是为意欲照明道路,并为其指引步伐,所以,意欲的内在冲动越厉害和激烈,那这一意欲所配备的认识力就必须越完善和敏锐。只有这样,强烈的渴望和欲求、炽热的激情、剧烈的情感等才不至于把人们引入迷途,或者驱使人们作出欠缺考虑、铸成大错的行为,或者走向毁灭。如果意欲相当强烈而认识力又相当微弱,诸如此类的情形就会不可避免地发生。相比之下,一个麻木不仁的人,也就是说,一个意欲衰弱、呆滞的人,则只需具备微弱、有限的认识力就可以生存下去。一个温和、节制[92]有度的人只需要普通、一般的智力就足够了。一般来说,意欲和认识力之间的不成比例、亦即偏离上述的正常比例都会造成人们的不幸福,哪怕这种不成比例是由于认识力超出比例所致。也就是说,认识力获得超常和显着的发展并由此形成对意欲的不成比例的压倒性的优势——类似情形构成了真正天才的本质——不仅对于生活的需要和目标而言是多余的,同时也完全是有害的。这种人早在青年时代,在理解、把握这一客观世界方面就有着充裕的能量,另外,加上活跃的想象力和完全欠缺经验——这就造成这种人的头脑轻易接受夸张的观念,甚至虚幻不实的东西,并以此填塞自己的头脑。一种偏执乖僻的性格就由此形成。甚至在稍后的岁月,当他们获得了经验教训并把原先的夸张、虚幻的东西忘掉和放弃以后,这种具有过分充裕认识力的天才仍然永远不会在平凡、普通的外在世界和小市民的生活中得心应手,他们不会像那些只具备正常认识力的人那样恰到好处地契入这样的生活,时时处处都表现得如鱼得水。相反,这种人经常会犯下一些奇怪的错误。这是因为认识力平平的人在自己观念和知识的狭窄范围内,能够完全驾轻就熟;在这一地盘里无人比他更能活动自如,他的认识力始终如一地忠实于它原初的目的,履行为意欲服务的职责,心无旁骛,从来不作非分之奢想。但一个认识力方面的天才,归根到底却是一个“由于过分盈余而变成的怪物”——就像我已在讨论天才时所说过的那样[1]。与此相反的情形:一个激烈、冲动但又缺乏认识力的人,一个没有头脑的野蛮人,则是“由于缺陷不足而变成的怪物”。[93]
生存意欲作为构成一切生物的内核,在最高级、亦即最聪明的动物的身上至为清晰地表现了出来;所以,在这些动物的身上,我们可以清楚地观察到这种生存意欲的真正本质;这是因为在这一级别动物以下的生物身上,意欲就不再那么清晰展现出来,它的客体化程度也是低级别的;但在这一级别的动物以上,到了人这一级别,聪明、谨慎伴随着理智机能一同出现,而伴随着聪明谨慎而至的是人伪装和虚饰的能力,这马上就给人披上了一层面纱。所以,只有在人的感情和欲望爆发时,意欲才不带伪装地呈现出来。这就是为什么当人的激情发话时总能获得人们的相信——不管这种激情是什么——这也理应如此。出于同样的理由,种种激情成为了文学家们的主题和演员们的拿手好戏。但我们对于犬、猫、猴子等的喜爱却是基于我在上文关于高等和聪明动物所作的一番议论。正是这些动物表现出来的单纯、质朴给我们带来了许多的愉快。
看着那些自由自在的动物无拘无束地率性而为,或寻找食物、照顾自己的孩子,或与其同类交往——这是一种多么特别的乐趣!这些动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能干什么就干什么。或许那只是一只小鸟,但我却能够长时间饶有趣味地看着它;或者那是只水獭,青蛙,或者是一只刺猬,一条黄鳝,一头狍子,一头鹿——那就更好!这些动物能给观赏[94]者带来愉快,主要是因为它们把我们人的本性以如此简朴的方式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在这世上只有一种会说谎的生物,那就是人类。其他种类的生物都是真实、真诚的——它们都坦白、公开地展现出自己的本质,表露自己喜怒哀乐的感觉。能够表达出这种根本差别的象征性或者比喻性说法就是:所有的动物都以其天然形态出现,而这一点使我们在看见它们的时候能够获得一个愉快的印象。看着这些动物,尤其正当它们自由自在的时候,我的心都飞到它们那里去了。但人却在自己衣服的遮蔽下变成一副滑稽、丑陋的模样,一个怪物,看上一眼都已经使人反感,尤其再加上身上那种不自然的白色、违反自然的食肉习惯,还有喝酒、抽烟、纵欲和各种疾病。他简直就是大自然的一个污点!希腊人把衣物减至最少,就是因为他们对我说的这些有所感觉。
精神上的惊恐、不安会引起心的颤动,而心的颤动又会引致精神上的惊恐、不安。悲哀、焦虑和情绪骚动会妨碍或者破坏人体的生命程序和机体功能,这些会反映在血液循环、消化或者排泄方面。反过来,如果由于身体原因而导致心脏、大肠、血脉、储精囊等某个部位的工作受到干扰、阻碍,那就会产生情绪不安、焦虑害怕、郁郁不乐和没有来由的哀伤,亦即处于人们称之为疑心病的状态。正因如此,内心愤怒会使人咆哮、跺脚和做出激烈的手势动作;而这些身[95]体的动作表示反过来也会增添愤怒,或者煽起这股愤怒,使它一触即发。所有这些几乎不用我多说,都有力地证实了我的这一论断:意欲与身体两者是一致的,是一个统一体。根据这一论断,身体不是别的,它只是意欲在头脑的立体直观中呈现自身而已。
人们把发生的许多事情归之于习惯力量…,其实这里面真正的原因就是:我们原初的、与生俱来的性格是持续如一、不可改变的。因此,在相似的情形下,我们总是做出同一样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情不管是第一次做,或是第一百次做,都是遵循着相同的必然性。然而真正的习惯力量,却是建立在懒惰、迟钝或者惯性之上,它希望免去我们的智力、意欲在做出新的选择时所遭遇的麻烦、困难,甚至危险。这种懒惰、迟钝和惯性让我们每天都做着昨天做过的、已经做了百次之多的事情,并且,我们也知道这样做所达到的目的。
不过,事情的真相藏于更深的层面,我们不可以停留在乍一眼看上去的情形,而应该以其本来的意义理解个中的真相。惯性作用…之于物体——只要这些物体是因为机械原因被推动起来——正好等于习惯力量…之于被动机驱动的生物体。我们纯粹出于习惯做出的行为,的确不是出于某一个单个、具体、在这种特定情形下发挥作用的动机;在做出这些行为的时候,我们确实没有想到这些动机。在[96]所有已经成为习惯的行为当中,只有最初的行为才具备了动机,而这一动机所产生的后果就是目前的这一习惯。这一习惯足以使该行为得以继续发生,情形就跟受到某种推力而活动起来的一件物体一样:它不再需要新的推动就能持续地永远地活动下去——只要这一活动不受到任何阻碍。动物也是同样的情形——驯兽其实就是强制动物形成某种习惯。马儿用不着连续驱使就会若无其事地继续拉车前行——这种动作仍然是鞭打所产生的效果,而这一效果根据惯性定律变成了一个习惯。所有这些都不仅仅是比喻而已;这是事物相同的特性,也就是同一样的运动规律,根据意欲在不同级别的客体化,所表现出来的不同的形式。
“祝您长命百岁”是西班牙语中的一句很普通的问候语;恭祝别人长寿在全世界都是一种惯常的做法。这一做法确实不能从人们对生活的认识中找到解释,而只能从人的本性,亦即生存意欲里面找出答案。
每个人都希望别人在他死后能够记住他,这一愿望在那些野心勃勃的人身上发展成为对于身后名声的渴望——这种愿望,在我看来,似乎源自对生命的执着。当看到自己与现实生存的一切可能都被割断时,这一个体生存就只有抓住那惟一剩下的——虽然那只是在理念上的生存;因此,它也就是抓住了一个影子而已。
对于我们所从事的一切事情,我们都或多或少地希望尽快完成。我们急不可耐地盼望事情尽快了结,并且,当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我们都会很高兴。只有对那总的结束,一切结局中的结局,我们才希望,一般来说,越迟到来越好。
每一次的分别都让我们提前尝到了死亡的滋味,而每一次的重逢则让我们提前尝到复活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对别人淡漠的人,过了20年或者30年以后,在重新见到故人时会感到那样的高兴。
看到我们熟悉和感到亲切的人的死亡,我们会感受到某种深刻的创痛,原因就在于我们感觉到: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某种无以名状、为这一个人所独有的东西;现在这种独特之物是完全不可挽回地一去不复返了。“每一个人都是深不可测、难以探究的”,这一说法甚至适用于个体动物。谁要是无意中造成了自己宠物的死亡,并看到了这宠物在与我们阴阳[98]分隔之前所流露出来的眼神,他就会深切地感受到这一道理。这一告别眼神会使我们悲痛万分。
这种情形是有可能发生的:我们会为我们的敌人和对手的死亡感到悲哀——甚至那只是在他们死了很短的时间以后。情形就跟我们哀悼死去的朋友差不多,也就是说,我们缺少了他们见证我们的辉煌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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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获知我们交上了某一特大好运会轻易造成致命的后果,我们感到幸福抑或不幸福只在于我们所期望得到的和我们已经实际得到的这两者所构成的一个比例数字。我们不会把已经占有的,或者预先就可以肯定会得到的好东西认为是好东西。这是因为所有的快感乐趣其实只是否定的,它只是消除了苦痛以后产生的效果;而苦痛或者祸害却是肯定的——它直接就能被我们感觉得到。在拥有某物或者有了确切能够拥有某物的前景以后,我们马上就提升了期望,我们接纳更多拥有物的能力也就提高了,在这方面的视野也就被拓宽了。如果由于持续不断的不幸,我们的心情备受压抑,期待和要求也已降至最低,在这时候,突如其来的好运会让我们无力承受。也就是说,这一大好运没有得到原有期望和要求的[99]中和,那它现在似乎就产生着肯定的效果,也就是以全部力量造成效果。这样,它就会胀裂我们的情绪,亦即造成致命的结果。由此才有了这众人皆知的小心谨慎的做法:首先,让这个人对自己实际已经交上的特大好运产生希望,然后给他描绘实现了这一希望的情景,最后才是一点点、逐步地把这消息传达给他。这样,每一步的做法就通过提高这个人的期望、使消息的内容成了意料中事,卸去了这一消息所能产生的力度,并继续保留期望的空间。根据所有这些,我们可以这样说:我们消化好运的肠胃是没有底的,但它的人口处却是狭窄的。对于突然降临的不幸,上述却并不完全适用。在听到关于不幸的消息时,希望始终在对抗着这一不幸,于是,不幸的消息造成致命效果的情形要少得多;而在遭遇好运时,恐惧却并没有扮演相类似的抗衡角色,我们本能地更加倾向于希望,而不是恐惧,就犹如我们的眼睛自动地转向光明而不是黑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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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就是把渴望某一事情的发生混淆成认为这一事情很有可能发生。或许无人能够摆脱这种心的愚蠢——它扰乱了智力对一件事情发生的可能性的正确评估,以至于把一件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视为很有可能发生。不过一桩不给我们留下任何希望的不幸就像即时毙命的一击;而希望不断破灭、不断重生就酷似凌迟处死。
被希望抛弃了的人,恐惧也同样放过了他;这就是“绝望”[100]一词的含义。一个人渴望什么,他就会相信什么,这是相当自然的事情;正因为他渴望,所以他才相信。如果一个人由于受到命运接二连三的、异常冷酷的打击而最终失去了本性之中这一有益和起缓解痛苦作用的特点,当他反过来走到这一地步:相信他不情愿的事情肯定会发生,而他渴望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绝对不会发生是因为这是他渴望的事情——那这样一种状况确实就是我们所说的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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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判断他人时,我们经常出错——这并不每次完全是我们的判断力的罪过。在大多数情况下,原因就在于培根所说的“智力并不是一盏不烧燃油的灯,它需要得到意愿和激情的供应”(《新工具》i,49)。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在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就会由于琐碎不足道的小事对别人产生了先入为主的喜好或者反感。另外,经常也有这一方面的原因:我们并不会只停留在我们所确实发现的别人的素质上面,而是从这些素质推断出其他的素质——这两者,我们认为,要么紧密相连,要么互相排斥。例如,看到别人的慷慨大方我们推断出正义,从虔诚推断出诚实,从说谎推断出欺骗,从欺骗推断出偷窃等等。这种做法就为许许多多判断上的错误敞开了大门,一方面是因为人的性格是千奇百怪的,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的观点失之片面。虽然我们的性格是连贯和始终如一的,但由于人的总体素质根源埋藏太深,我们并没有能力仅靠一些零星素材就可以断定哪些素质能够在某一情况下共存,哪些却不可以。[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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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的欧洲语言里,人们普遍地把“person”一词用作泛指个体的人,这种无意识的用法相当精确和恰当,因为“persona”的意思是演员所戴的面具。另外,人又的确并非如实表现出自己,每个人其实都戴着一张面具和扮演一个角色。总的来说,我们全部的社会生活就是一出持续上演的喜剧。内涵丰富的人会觉得这些乏味、无趣,但平庸之辈却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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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经常失口说出一些对我们有可能构成危险的话;但对那些会使我们显得可笑的话语我们却不会忘记保持缄默,因为如果我们不这样做的话,后果是即时显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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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受到不公正对待的人,内心自然都会燃起报复的炽热渴望,并且,人们经常说:报复是甜蜜的。要证实这一点,我们只须看看人们所作出那许许多多的牺牲,目的只是为了享受报复所带来的乐趣,而所有这些报复行动都无补于已经[102]遭受的损害。人头马腿怪物的死亡是充满苦痛的,由于他把±命中的最后时刻都用于精心安排一场布局巧妙无比的复仇,所以,在预见到将肯定出现的复仇场面时,人头马腿怪物的死亡也带有了某种的甜蜜。而近代,对这同一观点更为可信的描述见之于意大利小说家贝多洛蒂的小说《两姐妹》——这一小说已被翻译成三国语言。华尔特?司各特爵士把这种人性的喜好有力而贴切地表达了出来:“复仇是以地狱之火烧熟的、味美无比的一小口食物。”在此,我想为渴望复仇找出一种心理上的解释。
我们由于天灾、或者偶然、或者命运的原因所遭受的痛苦——在此每人都处于相同的处境——并不像别人任意加在我们身上的痛苦那样让人难以忍受,我们承认大自然和偶然就是这一世界本来的统治者,并且,我们看到自己经由这两种原因所遭受的损害每人也都会同样遭受。当我们承受出自这些源头的痛苦时,我们更多的是哀叹人类共同的命运,而不是自己个人的运数。别人任意给我们造成的痛苦除了本身的伤害和损失以外,还有着某样相当奇特和苦涩的东西,也就是说,它让我们感受到了别人的优势——不管那是通过武力抑或狡猾——和相比之下自己的无能。如果可能的话,造成了的伤害、损失可以设法弥补;但那额外的苦涩,亦即这一想法:“我必须忍受你的这些!”却经常给我们带来比原来的损害更多的痛苦,而要中和这种痛苦也就只能运用报复的手段。因此,通过损害那损害了我们的人——不管运用武力抑或狡猾——我们也就显示了自己的优势并由此一举抹去了他所显现的优势。这为我们带来了我们热切渴望得到的一种情绪上的满足。所以,一个人越[103]高傲,或者虚荣心越强,那么,他就越加热切地渴望复仇。不过,正如每一个愿望在实现了以后才让我们发现这愿望或多或少只是一种假象,复仇以后的感觉也是同样如此。在许多情况下,期望从复仇中获得的快感由于同情的作用而变了味道。并且,我们做出的报复行为会在以后的时间撕扯我们的心,我们的良心也备受折磨,因为促使报复的动机已经不再发挥作用,剩下与我们面对的只是表明我们狠毒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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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望无法实现的苦痛与悔疚留下的苦痛相比,是不足道的:前者的前景是开放的、无可估量的将来时光,但后者面对的是无法挽回地成了既成事实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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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性”(geduld,patientia)一词[2],
尤其是西班牙语的“suffrimiento”,正是由“痛苦”一词而来;所以,这是一种由被动形式的单词所标示的精神被动状态,与精神的主动状态恰成对照。如果精神非常活跃,那它是无法跟耐性相妥协的。“耐性”是麻木不仁的人、精神呆滞贫乏的人和女人与生俱来的优点。不过,耐性如此有用和必要也就告诉了我们这个世界的悲惨特性。[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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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是人的抽象中的幸福,那些再也没有能力享受具体幸福的人,就只有把一门心思放在金钱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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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执拗、顽固都是因为意欲强行挤进
了认知的地盘。情绪乖张、易怒与忧郁是大有分别的;从兴高采烈到忧郁的距离比从乖张、易怒的情绪到忧郁的距离要短许多。
忧郁吸引人,但乖张、易怒的情绪却赶走人。
病态性忧郁……折磨人之处不仅在于它使我们对现在的一切怀有一种没有来由的恼怒和不快,为将来某一杜撰的不幸而毫无根据地担忧,而且还在于它让我们莫须有地指责自己过去的行为。
病态性忧郁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每时每刻地考虑或者寻找那些会引起我们愤怒和不安的事情。其中的原因就是一种内在的病态不满,通常再加上发自脾性气质的一种内在不安。如果这两者达到最厉害的程度,那就会导致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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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议论更详细地阐释了我在《附录与补遗》114条里援引过的尤维纳利斯[3]的诗句:“些微的理由就足以让我们发怒。”
愤怒很快就会造成一种假象,那是由愤怒的理由被出奇地歪曲和夸大了所致。而这种假象本身又加剧了愤怒,而加剧了的愤怒又再度夸大了这一假象。这种互相作用持续加剧,直至形成贺拉斯所说的“刹时的暴怒”。
为防范这一点,性子急和强烈的人在刚感觉到不愉快的时候就应马上尝试强迫自己暂时把这件事情抛诸脑后;因为过了一小时以后,当他们回到这一问题时,事情早已不再显得那样可怕,甚至会显得毫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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憎恨是心的所为,而鄙视则是头脑的事情。这两者都不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一个人的心是无法改变的,他受着动机的驱动;而头脑则根据不变的定律和客观的材料作出判断。“我”只是心和脑的连接而已。
憎恨和鄙视肯定是互相对立并且彼此排斥的。不少人的憎恨情绪,其根源甚至不是别的,而只是别人的优势迫使他们不得不对别人另眼相看。另外,如果我们要去憎恨我们见到的所有可怜兮兮的坏蛋,那我们就会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却[106]可以用鄙视一概打发他们——这样做方便、容易得多。货真价实的鄙视正好是真正的骄傲的背面,它是深藏不露的。谁要是把鄙视表现出来——只要他想让别人知道他根本瞧不起别人——那他就已经流露出了某些尊重的痕迹。这样一来,他就暴露出了憎恨,而憎恨是排斥鄙视的,那么,他现在只是在装出鄙视的样子而已。相比之下,真正的鄙视就是坚信一个人是毫无价值的,这种鄙视可以与体谅和容忍并存而相安无事。为了我们自身的安宁和安全,我们可以通过体谅和容忍以避免激怒我们鄙视的对象,因为每个人都可以做出危害他人的行为。一旦这种纯粹、冷静和发自内心的鄙视表现了出来,那就会换来对方的极度憎恨,因为受到鄙视的人并没有能力以同样的武器做出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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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起我们某种不快情绪的事情,无论多么微不足道,都会在我们的脑海里留下某种后果;只要这种后果仍然存在,它就会妨碍我们客观和清晰地理解事情。它甚至使我们所有的想去,都沾上了颜色。这种情形和放置在接近眼前的很小物体会限制和歪曲了我们的视野是一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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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变得铁石心肠…是因为这样一个事实:
每个人自己都[107]要承受够多的烦恼,或者自认为是这样。所以,某种非同寻常的幸福状态会使人变得慈善、富于同情心。持续、不变的幸福状态却往往产生出与此相反的效果,因为这种状态使人远离痛苦,以致人们再也无法对痛苦感同身受了。这就是穷人何以有时比富人更加乐意助人的原因。
而人们的好奇和喜欢打听——这可以从他们四处张望、暗中打探别人的事情看得出来——却是因为无聊的缘故。无聊是人生中与痛苦相对应的另一极,虽然嫉妒在这里也经常发挥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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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想窥探自己对某个人的真实感情,那就要留意在第一眼看到邮差交来的发自这个人的一封令人意想不到的来信时我们头脑中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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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们似乎在同一时间既愿意又不愿意某样事情的发生,于是对这同一件事情我们既高兴,同时又感到忧虑。例如,如果我们需要参加一次至关重要的考试,而能够顺利通过则对我们大有好处,那么,我们就既渴望又害怕考试时间的到来。如果在等待期间,我们得到消息说这次考试暂时被推迟了,那我们就会同时既高兴又担忧,因为这消息有违我们的目[108]标,但却让我们得到了暂时的放松。当我们等待一封至关重要的、决定性的信件,而它又迟迟没有到来时,我们遭遇的是同样的情形。
在类似这种情形中,其实只有两种动机在对我们发挥着作用:一个动机作用更加强烈、但它距离我们较为遥远,那就是,希望通过考试并获得事情的结果;另一个动机作用稍弱,但距离我们更近,那就是在现时能得到安宁和继续享有保
留着希望的好处——虽然这是不确定的状态,但它起码比那可能出现的不幸结局要好。所以,在精神世界里也同样发生了这在物理世界出现的情况——在我们的视野里,一件更小、但距离更近的物体遮蔽了更大但距离更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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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机能…也配得上称作告知,它把将来发生的情形,亦即我们现在的行为将要发挥的作用和导致的结果显示给我们。当性欲、暴怒、贪婪引诱我们做出将来就会后悔莫及的事情的时候,理智正是通过这一作用方式,使我们得以控制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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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个人生活的路线和事件,就其真正的含意和相互之间的关联而言,大致就像粗糙的镶嵌砖块组成的图案作品。当我们太过靠近这些图案时,我们无法辨认出这些图案展现的内容,也看不出它们的含意,更看不出它们的美之所在。只有与这些图案相隔一段的距离,上述东西才会一一显现。同样,在我们生活中的重要事件仍在发生或者刚发生不久,我们通常都不会明白它们相互之间的真正关联。只有在事过境迁的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我们才能做到这一点。[4]
这到底是因为我们需要想象的放大镜作用,还是因为事情的整体只能相距很远的距离才可以让我们浏览一个大概?抑或必须在激情冷却下来以后,或者,只有经验才会使我们的判断力成熟起来?或许所有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吧。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只有在许多年以后,我们才会正确了解别人的、有时甚至是我们自己的行为。这在我们的生活当中是这样,在历史上也同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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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人的幸福处境犹如一些小树林:从远处看过去,这些小树林显得很美;但靠近距离或者走进树林中以后,原先的那种美感就消失了。我们置身于树林之中,但却不知道那种美已经消失于何方了。我们经常羡慕别人的处境,原因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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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尽管有千百面镜子的帮助,但仍然无法真正了解[110]自己的模样,也无法在脑海中形成一幅自己本人的图像;但对自己相熟的其他人却可以做到这一点。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向“认识你自己”(狄尔菲的阿波罗神庙的格言)迈出第一步时就碰到的困难。
这里面的部分原因无疑在于这一事实:一个人在照镜子的时候,眼睛都是朝向镜子并且静止不动的。这样,他的眼睛富有含意的活动,连带眼神的特征也就失去十之八九了。但除了这身体上的不可能和没有办法以外,与此类似的在伦理方面的不可能似乎也发挥了作用:我们不会以一双陌生的眼睛……注视镜子中的自己,但这样做却是客观了解自己的条件。我们看自己的眼睛归根到底建立在一种自我之上,但它们必须同时深切感受到某种的非我(参看《伦理学的两个根本问题,伦理学的基础》,22节)。如果我们要纯粹客观、不打折扣地看清所有的缺陷不足一也只有这样整个人的形象才会真实显现——那这样一双陌生的眼睛是必不可少的。但当我们注视镜子中的自己时,上面所说的自我总会在我们的耳边悄声防护性地说:“这个可不是非我,而是我。”——这起到的作用就是“别碰我!”。它让我们无法获得纯粹客观的了解,也就是说,要纯粹客观地了解一个人没有少许恶意这一发酵酶的催化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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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承受痛苦和做出实事的潜力如何——除非有机会运用和发挥这些能力。例如,看着池塘里波平如[111]镜的静水,我们并不会想到它可以从岩石上咆哮着、翻滚着奔腾而下;或者,作为喷泉它能够进升至怎样的高度;我们也不会想到冰冻的水所能蕴含的热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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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当无意识的存在呈现在生物的意识里,这些无意识的存在,对这些生物而言,才具备了现实性和真实性:直。接。的现实性和真实性是以自身的意识为条件的。所以,人的个体现实存在也就首先在于他的意识。不过,作为意识,它必须能够反映事物的表象,也就是说,这种意识以智力和智力工作的范围和素材为条件。意识的清晰程度,也就是深思熟虑的程度,可被视为存在的现实程度……人类自身深思熟虑的程度,或者说能够清晰意识到我们自身存在或他人存在的程度,却根据人们得之于自然的精神能力的大小及其发展程度,以及人们用于静思默想的闲暇时间的多寡,而出现许多梯级差别。
至于人与人之间精神能力的真正和原初的差别,只要我们停留在泛泛、大概的情形,而不是对单个例子进行考察,那我们就不容易对人与人在这方面的差别作出比较;因为我们无法从远距离就可以对这些差别一览无遗,并且,它们并不像人们在教育、闲暇、职业等方面呈现的差别那么外露和明显。不过,就算根据后面这些差别进行考虑,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不少人享有比其他人至少高出十倍的存在程度…,因而比他人多存在十次。[112]
在此,我不想谈论那些野蛮人——他们的生活通常只是比树上的猿猴高出一级而已——我们还是考察一下,例如,在那不勒斯或者威尼斯(在北方人们由于需要应付冬天,所以必须考虑更多的事情,他们因而变得更加深思熟虑)的某个挑夫,并大致浏览一下这个人从开始到结束的一生。这种人为贫穷和匮乏所迫,全凭自己的体力,依靠辛勤的劳作以解决每天的温饱和其他每时每刻的燃眉之急;没完没了的喧哗、骚动,直到身体消耗疲乏以后,就蒙头呼呼大睡;与他人产生摩擦,斗嘴争吵,没有片刻思考的时间;过一天算一天的事,享受温暖气候中的感官舒适,和得过且过的食物;最后,再加上从教会中接受过来的一些粗糙愚笨的成见,作为他生存中添加的一点点形而上学的要素。大致而言,这个人对自己追逐的一生,或者更确切地说,被追逐、驱役的一生;只是浑噩地有所意识。这场焦灼不安、混乱不堪的梦构成了千百万人的一生。他们只知道意欲此刻要求他们知道的东西。他们不会回想自己生存中的内在关联,更加不会考虑这一生存本身。在某种程度上,这些人存在着,但却又不曾真正地觉察到自己的生存。所以,浑浑噩噩、不假思量地生活的贫困者或者奴隶,其生存比起我们一般人更加接近动物的生存,后者完全局限于现在此刻。不过,也正因为这一缘故,这种贫困者的存在却并不那么充满烦恼。事实上,既然所有快感乐趣从本质上而言都是否定的,亦即快感产生于摆脱匮乏或者苦痛,那么,永远与贫困者工作相伴的这样一种从困难到消除困难的持续、快速的变换——而这又以更加强化的方式最终体现为从工作到休息和需求得到满足——就成了产生快感乐趣的永恒之源。证实这一产生快感的丰富源泉的证据就是我们经常见到在贫[113]穷者,不是有钱人的脸上流露出来的高兴表情。
现在,让我们考察一下具理性、考虑周到的商人吧。他们在一生的时间里筹谋和盘算未来,小心谨慎地实施精心制定的计划,创立公司,养活妻儿,传宗接代,同时,也积极参与公众活动。这种人的生存,比起上面所说的那一种人,明显具有更高程度的意识,也就是说,他们的生存具更高程度的现实性。
接下来,我们可以看看博学多闻之士的情况,例如,研究过去历史的专家。这种人已经意识到了整体的存在;他们的视线超越了自己本人和生存的时间,他们思考的是世界发展的历程。最后就是诗人、作家,甚至哲学家。在这些人的身上静思默想达到了如此的高度,现在他们并不是受到某种驱使去探索存在中的某一个别现象,而是对这一存在本身,这一巨大的斯芬克斯之谜,感到惊讶莫名;这一存在就成了他们的研究课题。他们的意识达到了如此之高的清晰度,实已成为了反映这整个世界的意识。这样,在这种意识中的图像(表象)已经脱离了为意欲服务的一切干系;他们的意识向其展现的世界需要他们去探究和考察,而不是投身于营役的俗务。如果说对现实的意识程度也就是现实的程度,那么,当我们形容这一类人是“至为现实的生物”时,这种表达就具有了它的含意。
上述描述了意识的两个极端及其中间级别;每个人都可以在两极端之间找到自己对应的位置。
32
奥维德[5]的这一诗句:[114]
动物弯曲着腰,面对着大地。
(《变形记》,i,84)
以其本来的含意只适用于描绘动物;不过就其所包含的比喻和精神上的含义而言,这一诗句却也不幸地适用于人类的绝大多数。人们的感觉、思想和追求完全投入到谋求身体的快意、舒适中去;人们当然也有某些个人兴趣,不过尽管这些个人兴趣的范围的确在很多时候包括多个方面和多种事物,但这些兴趣归根到底都是因为与他们全力谋求的上述东西扯上了关联才变得重要,它们也不会超越这些关联的范围。这些人的生活方式、他们的谈吐不仅可以证明我所说的话,甚至他们的眼神、面相及其表情、走路的姿势和说话的手势动作都可以表明我说的是事实。他们身上的一切都在呼喊着:“弯腰向着地面吧!”所以,奥维德的第二行诗句:他惟独给了人类一副庄严、崇高的表情,
并且要求他们以喜悦的眼神眺望天空中的星辰。
并不适用于描绘这些人,而惟独适用于形容那些更加高贵、更具禀赋的人,那些思考和真正审视自身周围的人。但这些人却只占人类中的少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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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德文里“平凡”、“庸俗”,或者“俗气”(gelnein)这个[115]词是表达蔑视的字眼,而“脱俗”、“不同凡响”、“与众不同”(ungemein)却表达了赞叹?为何凡是庸俗的东西都招人蔑视呢?
庸俗(gemein)一词的原意是为所有人,也就是说,整个种属所普遍共有,因此,也就是与整个种属有关的东西。所以,那些除了具备人类这一种属所普遍共有的素质以外就再别无其他的人,就是一个庸俗的人…“常规”、“平凡”的人(gewohnlichermensch)则表达得比较温和;它更常用于描绘人所具有的智力素质,而“庸俗”的人则涉及人的道德素质。
的确,一个人如果与自己种属的千百万人并无二致,那他又能有什么价值呢?千百万人?不对,应该是数不胜数、永无穷尽的人才对——他们从大自然永不枯竭的源泉里绵绵不断地涌现。大自然在这方面慷慨施予,一如打铁匠的锤子进发出左右飞舞的火花。
很明显,这一说法是对的:一个人如果除了具备自己种属的素质以外就再没有其他的素质,那么,他除了拥有一种属的生存以外,没有权利要求享有别样的生存。
我不止一次地探讨过这一点(例如:《伦理学的两个根本问题》中的《论意欲的自由》第三部分(2);《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卷1,55):动物只有种属的性格,惟独人才具备了真正的个体性格。但是,在大多数人的身上却只有为数不多的、真正属于个人的东西:他们完全可以被纳入一大类。“这些都是样品”。他们的所思、所欲,正如他们的面相一样,是整个种属的所思、所欲;或者,至少是他们所隶属的阶级的所思、所欲。为此理由,他们庸俗、渺小,并以庞大的数目生存着。我们可以相当准确地预见到他们将要做出的事情和说出的话语。他们没有特别的标记,就像工厂大批生产的产品一样。[116]
他们的存在难道不应该,就像他们的真正本性那样,融讲种属的存在中去吗?平庸这一诅咒通过只给予了这些人种属的本性和存在把这些人在这一方面降至与动物接近的水平。
但不言自明,一切伟大、高贵的事物,其本质已决定了它们只能孤独地存在于这样一个世界:在这里,要描绘卑劣、下流和无耻,再没有比用以形容一般存在的东西的“平庸”、“庸俗”更好的词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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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自在之物的意欲,是构成一切生物的共同材料,是事物的普遍元素。意欲是我们与所有人,甚至与动物和其他更加低级的存在形态都共同拥有的东西。在意欲方面,我们和万物是一样的,只要它们充满着意欲。在另一方面,一种生物赖以优越于另一种生物,一个人赖以优越于另一个人的却是认识力。因此,我们要表现出来的东西应该尽可能地局限于认识力方面,只有认识力才可以显现出来。这是因为意欲既然是我们共有的东西,那它就是所谓俗。的东西。根据这一道理,意欲的每一次激烈显现都是“俗”,也就是说,它使我们降格为种属的一个纯粹标本、范例而已,正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显示了种属的特征。因此,所有的愤怒都是俗;所有的纵情狂欢、所有的仇恨和恐惧,一句话,每一种情绪,亦即每一意欲的活动,当它变得那样强烈,以致在我们的意识里远远地压倒了认识力,使我们变得更像是一个意欲着的生物,而不是一个认识着的人——在这时候,我们就都是俗。一旦屈从于诸如此[117]类的情绪活动,哪怕是最伟大的认识天才也会变成一个最普通的凡俗之人。相比之下,谁要是希望成为超凡脱俗,亦即伟大,那他就绝对不能允许意欲占据优势的活动完全占据他的意识,哪怕他受到极大的诱惑要这样做。例如,他必须察觉到别人对自己憎恨、仇视的态度,但又能够不为所动。确实没有比这一迹象更能确切无误地显示出一个人的伟大:对任何敌对的、侮辱性的话语都能够无动于衷,只是把这些东西,正如其他无数的错误一样,归之于说话者肤浅的认识力;因此也就是察觉到这些东西,但却丝毫不受影响。由此我们也就理解了格拉西安[6]所说的话,“没有什么比让人家发现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常人更加降低自己的身份。”
根据以上所言,我们必须隐藏起自己的意欲,就像我们不得不隐藏起自己的生殖器一样,虽然这二者都是我们本质的根源。我们应该只让我们的认识力显现出来,犹如我们只露出自己的脸。否则,我们就会变得凡俗。
甚至在戏剧——它们专门和惟一的主题就是激情和情绪——意欲的表现仍会轻易变得俗不可耐。这点尤其见之于法国的悲剧作品。它们的作者除了描绘激情就再没有更高的目标了。他们时而营造出一种可笑、愚蠢的怜悯,时而又写出一些简短的俏皮、挖苦的话语,目的就是借助这些幌子以掩盖其主题的低俗。在看到由着名的拉切尔小姐扮演的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尔特,对着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大发脾气的一幕时,尽管拉切尔小姐的演技很出色,但我还是想起了市场上的女鱼贩子。由于这样的表现手法,最后的一幕送别也同样失去了一切崇高的成分,也就是说,真正悲剧性的、法国人没有半点认识的东西。同一个角色却由意大利女演员丽斯托利[118]表演得异常出色,因为意大利人和德国人尽管在其他方面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但对于在艺术中什么才是深刻、严肃和真实的东西却有着相同的感觉,因此他们和处处暴露出缺乏这类感情的法国人恰成对照。戏剧中的高贵,亦即超凡、脱俗和崇高、壮美,首先就是经由认识力——它与意欲互相对立——而产生;认识力自由地翱翔在意欲的活动之上,它甚至把意欲的活动也当作审视、考察的材料。莎士比亚的戏剧尤其让我们看到了这一点,特别是《哈姆莱特》一剧。那么,如果认识力上升至这样的高度:领悟到了所有的渴望与争斗都是毫无意义,并由此取消了意欲本身,那这一戏剧就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悲剧性,因此也就是真正的崇高和壮美。这悲剧也就达到了它的最高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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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智力能够集中其力度,抑或松懈、无力,决定了生活呈现在我们眼里的样子。如果我们的智力属于前一种情况,那生活就会显得短暂、渺小和匆匆即逝;生活中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们为之激动,相反,一切都是无足轻重的,甚至快乐、财富和名声也是这样。我们对生活甚至会形成这样的看法:无论一个人如何遭受过失败,他也不会真的在这方面失去很多。但如果智力属于后一种情形,那在这种智力的审视下,生活就反而显得漫长和重要,一切都是马虎不得,但又充满艰难,我们因此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以争取快乐,跃跃欲试地要大展一番拳脚,并确保占有[119]从搏斗中获得的战利品。对生活的后一种看法是形而下的,亦即格拉西安所说的“对生活太过认真”。而前一种观点却是超验和形而上的,对此奥维德的“一切并不那么重要”(《变形记》)是不错的表达。但柏拉图的这一句话把这种观点表达得更好:“没有什么人、事值得我们为它如此烦心。”
第一种看法的产生,其实是因为在持这种看法的人的意识里,认知取得了主导地位。这样,认识力就不再纯粹为意欲服务,而是被用以客观地理解生活的现象;它也就不可避免地看清楚了生活现象的徒劳和虚无。而在持第二种观点的人的心理意识,意欲占据了优势,认识力存在的目的纯粹是为意欲照明目标以及通往这一目标的途径。一个人的伟大抑或渺小,全在于上述哪一种观点在意识里取得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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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会把自己视觉范围的尽头当作是世界的尽头,这一错觉无论对于肉眼——它们把地平线上的天、地视为相连——还是精神智力方面的眼界而言,都是难以避免的。正是部分出于这一原因,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标准衡量别人,而这样的标准通常不过是一个裁缝的标准而已,但我们却又不得不对此加以忍受;另外,每个人都毫无根据地把自己的平庸和渺小加之于我们,而这样的天方夜谭却又居然马上就被人们作为事实接受下来。[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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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头脑中,有一些概念甚少是清晰和明确的,这些概念只是通过其名称而勉强存留着。这些名称其实只标示着这些概念的存在而已;一旦没有了这些名称,这些概念就不知其踪了。例如,智。慧。这一概念就属于这里说的情形。这一概念在几乎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是那样的模糊不清!我们只需看看哲学家对此概念所给予的解释!
在我看来,智慧不仅标示了理论上的完善,而且,还包括实践中的圆满。我给予智慧的定义就是:对整体和普遍的事物能有一个完美和正确的认识,这一认识完全渗透在一个人的身上,它指导着这个人的一言一行,甚至在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也充分显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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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身上一切原初的,因此也就是真正的东
西,就像自然力一样无意识地发挥作用。经过了意识的东西,也就因此成为了表象(思想图像)。因此,把诸如此类头脑中的表象形之于外也就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表象的传递。据此,一切真正的和经受得住考验的性格、精神素质从一开始都是无意识的;也正因为这样,它们才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意识做出的事情都是经过一番补足和带有目的的;所以,这类行为已[121]经变成了造作,亦即欺骗。一个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所完成的事情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这却是任何努力都无法代替的。原初、自发的观念、思想就属于这一类东西——它构成了一切真正成就的根基和内核。因此,与生俱来的才是真正的和无懈可击的。任何人如果想成就某样事情,就必须在他所从事这一工作的时候——不管这是商业、写作抑或教育——在不认识个中规律的……情况下遵循着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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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在生活中交上好运确实就是因为他们脸上常常挂着一副愉快的笑容——这使他们赢。得了别人的欢心。但我们还是要小心谨慎一点为妙,并从哈姆莱特的不朽名句中认识到这一道理:“一个人会微笑着、微笑着捅你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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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闪亮和伟大的素质的人并不介意承认自己身上的缺点和不足,或者让别人看见这些东西。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偿还了因为这些缺陷而欠下的债务;他们甚至会认为:他们其实为这些不足争了光,而不是这些缺陷真会贬低了他们自己。如果这些缺点、不足是与他们的伟大素质直接联系在一起,“作为必不可少的条件”,那情况就更是这样。这与已经引用过的乔治?桑[7]的这一句话不谋而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美[122]德所带来的缺点。”
相比之下,某些享有清白的名声和一副无可指责的头脑的人却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哪怕是一丁点的不足。他们小心翼翼地想尽办法把它们遮掩起来,对任何关于这些不足的暗示都相当敏感。这是因为这些人的全部优点就在于没有缺点,因此,一旦他们暴露出了某种缺点,他们的这一可取之处就马上被打了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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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平庸的人来说,谦虚只是诚实而已;但对于具有非凡能力的人而言,谦虚却是一种虚伪。因此,后一种人如果坦然显现和不加修饰对自己出众能力的感觉和意识,那这种做法跟平庸之人表现出谦虚是同为诚实和合理的。华列日斯?马斯姆斯在《论自信》一章里提供了这一类做法的相当优美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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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被驯服、接受训练的能力……方面,人也是优于一切动物的。基督徒受训练在某种特定的场合在自己的胸前划十字、鞠躬,等等。一般来说,宗教的确就是人为训练的杰作,我的意思是,在训练人的思维方面。所以,众所周知,在这方面开始做工作,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太早的。只要我们在小孩6岁之前,极其严肃、认真,反复不断地教小孩背诵一样东西,那么,[123]没有什么明显荒谬的东西是不可以牢固植入这一小孩的脑袋,因为训练人就跟训练动物一样,只有尽早开始才会完全成功。
贵族被训练成惟一只把自己的诺言奉为神圣;认真、死板地笃信骑士荣誉的怪诞规则,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不惜为遵从骑士荣誉而赴死;把国王真的视为某种更高级的生物。我们出于礼貌说出的客套话,尤其是对女士毕恭毕敬、细心周到的行为,都是人为训练的结果。我们对于出身、地位、头衔所怀有的尊崇也出自同样的原因。同样,我们对别人针对我们的某些话语的生气程度也不一样。例如,英国人被训练成把别人责备他们不是绅士的话视为极大的侮辱,如果被别人指为说谎者,那就更加不得了;法国人不能原谅别人说他是“懦夫”;德国人则觉得骂人“愚蠢”的行为,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等等。许多人从小接受训练,能够在某一方面始终不渝地信守诚实,但在其他各个方面的表现却不值一提。所以,不少人不会盗窃钱财,却会随手拿走可以直接享用的东西。很多商人在欺骗别人的时候可谓不择手段,但肯定不会做出偷窃财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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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在看人的时候眼睛只察看这个人是否患病;法律学家则只盯着人们的劣性;而神学家则会留意世人的愚蠢。
在我的头脑中存在一个对立的反对派:它对我所做的事情或者已经作出的决定——哪怕经过了深思熟虑——在事后都会与我展开论战,这反对派却又并不总是对的。我想这只[124]是人的研究精神的一种核实和纠错方式,它经常把一些莫须有的指责强加在我的身上。我怀疑很多人也有同样的情况,因为谁又可以用不着对自己说:你以自己的能力做了什么样的事情,
而又无悔当初的尝试和最后的成功。
——尤维纳利斯并不缺乏正义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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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人的头脑直观活动……足够活跃,
用不着每次在感官受到刺激直观活动才能得以开始,那么,这个人就具备了很强的想象力…
据此,对外在的直观越少经由感官提供,那我们的想象力就越活跃。孤单一人长时间地呆在囚室或者病房里,寂静、昏暗、朦胧,都会增加想象力的活跃程度;想象力在诸如此类的影响下,会自动开始活动起来。反过来,当我们的头脑直观地从外在获得许多观察素材,例如,在旅行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或者在光天白日之下,我们的想象力就会停止工作;甚至在需要的时候,也仍然无法活动起来:它知道现在并不是适合它工作的时间。
不过,想象必须从外部世界获取了许多的材料以后才能变得丰富起来,因为只有这些材料才可以填充它的储藏室。我们的想象需要接受材料跟我们的身体必须得到食物是同[123]一样的原理:当身体从外在获得了许多它要消化的食物的时候,它是最没有能力进行任何工作的,身体乐意得到休息。不过,身体在以后适当的时候所展现的各种力量却全赖于这些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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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的意见、评价遵循着物体摆动的法则:如果它越过了重心的一边,那它必须在这之后走回另一边的同等距离。它们只能随着时间才可以找到并停止在真正的静止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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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间,距离增大就会使物体收缩从而变小。通过这样的方式,这一物体的缺点和不足就可以消失不见了。所以,由缩小镜或者针孔照相机反映出来的东西都显得比在现实中的这些东西漂亮。在时间,过去也同样发挥着类似的效果。逝去已久的一幕往事,包括参与其中的人物,在我们的记忆中显得特别令人愉快,因为记忆把无关紧要的和烦扰人的东西都清除掉了。现在此刻却没有这一优势,所以它在我们的眼中总是充满着缺陷不足。
在空间,接近我们的东西显得大;如果距离相当接近的话,那它们就会占据我们的整个视线范围。一旦我们与这些东西拉开了一段距离,它们就会显得细小和不起眼了。在时[124]间上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琐碎小事和芝麻、绿豆般的烦恼、不幸,只要它们是在现时和在我们身边发生,并因此刺激起我们的感情、忧虑、懊恼和情欲,那么,这些事情就会显得很大、很重要。一旦永不疲倦的时间长河把这些事情带走了一段距离以后,它们就会变得毫无意义,不值一提,并且很快就被我们忘掉,因为这些事情的大小与否全在于它们与我们距离的远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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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高兴和悲伤并不是头脑中的表象,而是意欲所受到的刺激,所以它们不会停留在记忆的地盘,我们也无法回想起那些刺激本身…,也就是说,我们不能重温它们。相反,我们只能回想起当时与它们相伴的头脑里的表象,特别是在当时由高兴或者悲伤情绪所引发的说话和表现。我们只能通过当时这些表达以测量当时那些感情。所以,我们对高兴和悲伤的回忆总是有欠完美;在事过境迁以后,我们就会对当时的高兴和悲伤无动于衷了。这就是为什么每当有时候我们重温过去的快意或者苦痛时,我们都总是无功而返,因为这两者的真实本质存在于意欲。而意欲,就其自身而言,是没有记忆的。记忆是智力的一种功能,而智力,就其本质而言,就是提供和保留纯粹的表象而已,但这些不是我们现在讨论的主题。奇怪的是,到了糟糕的日子,我们都能生动地回想起过去的幸福时光;但在美好日子里,我们对糟糕的时候却只有相当不完美和冷冰冰的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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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们的记忆,我们担心的不是因为学过太多东西而导致记忆超出负荷,而是记忆内容的纷乱和相互混淆。记忆能力不会因为学过东西而有所削弱,这就好比沙子不会因为已经堆砌成不同的形状而失去塑造新形状的能力。在这种意义上说,记忆是深不可测的;不过,一个人的知识越丰富多样,那么,要马上应付不时之需则需时更多,因为记忆就像一个商店主:他必须从一间很大的、摆满五花八门的货品的商店找出他所需要的物件;或者,更确切地说,一个人必须从多条可能的联想当中,回忆起惟独的一条;这一条联想由于这个人以前所受训练的原因,可以引向他想回忆起来的东西。记忆不是一个用于储蓄的容器,它只是使精神力得以发挥的一种本领,所以,头脑始终只是在可能中,而非在实在中拥有其全部知识。关于这一话题,我推荐读者阅读我的《论充足理性的四重根》第二版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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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无法回忆起某一个外语词、一个名字,或者一个技术用语,虽然我很熟悉它们。在用心想了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但又一无所获以后,我就完全放弃回想了。然后,在一两个小时之内,在少数情况下甚至更迟一点,有时甚至是在过[128]了四到六个星期以后,当我正在思考完全不同的事情时,那要找的词就会突然出现,就好像是有人在我耳边悄声告诉了我这一个词似的(所以,一个不错的做法就是临时用一个记忆符号把需要找的字词记录下来,直到它重新出现在我们的记忆中为止)。经过许多年对这一奇特现象的观察,我得到了下面这一可能的解释。在经过一番艰难而又没有结果的搜索以后,我的意欲继续保留着要找到这一词语的意愿,并且委派智力进行监察。这样,稍后在我的思路、联想中,一旦某个与我的目标词有几分相似的词偶尔出现——或许这词只是具有相同的开首字母——那暗中的监察者就会扑向前去,把它补足成我要找到的词;这个词也就这样终于被揪住,并被作为战利品突如其来地拖至我的面前。但对这个词是如何和在哪里被逮住我却全不知情。所以,它的出现就好像有人在我耳里悄声说了出来一样。这道理跟下面这一例子是一样的。当一个小孩无法说出学过的一个单词时,老师最后只能把单词的第一个或者第二个字母提示给他,而小孩也就终于想起这个词了。如果无法得到这种提示,那我们最终就只能逐一按字母表顺序寻找这一单词。
直观形象比纯粹的概念更能牢固地留在我们的记忆中。所以,那些有想象天赋的人比常人更加容易学到语言,因为他们把所学的词语马上与相对应的事物的直观形象联系起来,而其他人则只是把所学的词语与自己语言中的字词联系起来。凡是我们想留在记忆里的东西,我们都应尽可能地把它们还原为某一直观形象,不管这直观形象是直接的,抑或只是某一个例子、一个明喻、一个类比或者其他别的东西。这是因为我们的记忆能更牢地抓住一切可被直[127]观之物,而不是只在抽象思考中的东西或者只是纯粹的字词。所以,我们所经历过的事情比起我们阅读过的事情更容易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记忆法或记忆术……(mnemonik)不仅仅
只是考虑如何运用技巧把直接的记忆通过俏皮话或者警语转化为间接的记忆,它其实应该附属于这样一门研究记忆的系统理论:这门理论阐述和解释记忆的独特之处,并且能从记忆的本质引出它的特性,然后再从这些特性推论其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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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是不时地学到一些新的东西,但却整天在忘记旧的东西。
在这一方面,我们的记忆就像一个筛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和长久地使用,筛子只能留住越来越少的东西。我们的年纪越老,那么,我们仍在交付记忆的东西就流失得越快;而在早年就已存留在记忆里面的东西则仍然保留着。因此,一个老人记忆中的往事距离现时越遥远,就越清晰;而越接近现时,记忆中的事情就越发不清楚。这样,一个老人的记忆也就像他的眼睛一样,变得只能看清远距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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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中的某些时候,在没有什么特别外在原因的[130]况下,我们对周围环境和当下瞬间的感官把握能达到某一少有和更高一级的清晰度,原因应该是那发自内在的、获得了加强的敏感性,这也只能从生理方面作出解释。这些时刻及其独特之处,就以这种方式永不磨灭地长留在我们的记忆里。我们不知道为何在生命中无数相似的时刻里面,偏偏是这些瞬间。看上去一切都是那样的偶然,就像保存在岩石里面的一些已经绝迹了的动物的零散样品,或者被人们无意中夹在一本书里面的昆虫。但这一类记忆又总是愉快的。
当我们回忆起往昔的许多情景和事件时,它们是多么的美好和充满意义,虽然那时候我们不曾珍惜就让所有的这些情景溜走了!不过,不管我们是否珍惜,所有这些还是要消逝的;它们就像是一块块的镶嵌砖,共同组合成了我们对生活经历的记忆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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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逝去已久的一幕往事似乎在没有明显原因的情况下突然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们的记忆里。在很多情况下,这有可能是因为我们嗅到一缕淡淡的、还没有进入我们的清晰意识的气味,情形就跟当年我们嗅到了这一气味一样。这是因为气味尤其容易勾起人们的回忆——这已是广为人知的了,而头脑中的联想只需要些微的驱动就可以展开。随便一提,眼睛是悟知官能(《论充足理性的四重根》,21章);耳朵则是理性的官能;而嗅觉,正如我们在这里所看到的,是记忆的[131]官能。触觉和味觉是现实的,它们与接触联系在一起;这两种并没有理念性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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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一个奇特之处就是轻微的醉意会增强对往昔时光、情景的回忆,它使我们比在清醒的时候能更清楚地回想起当时的个中情形。对于我们在有轻微醉意的时候所说的话、所做的事,与我们在清醒时候的言、行相比,我们却倒过来能更好地回忆起后者。事实上,如果我们真的醉了,那在事后是没有回忆的。轻微的醉意会有助于我们的回忆,但可被记忆的素材却提供得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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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志不清歪曲了直观;疯狂则歪曲了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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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维活动的最低一级是算术,这一点可由这一事实得到证明:算术是惟一可以用机器来进行的思维活动。在现在的英国,为了方便人们广泛使用了计算器。对有限数和无限数的分析归根到底也就是算术运算,我们应据此评估所谓的“数[132]学的深奥思想”——利希腾贝格[8](《杂作》,i,198)是这样取笑这一说法的:“那些所谓的专业数学家,全凭世人的幼稚,赚取了思想深刻的美誉;这种情形与神学家自认为就是圣洁的颇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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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来说,具有伟大才能的人与智力很低的人更容易相处,这是跟平常人相比较而言的。基于同样的道理,暴君与群氓,祖父母与孙儿女,都是天然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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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需要外在的活动是因为他们没有内在的活动。一旦他们有了内在的活动,那外在的活动就成了一种麻烦,很多时候的确就是某种可恨的骚扰和负担。此时,我们的愿望就是得到闲暇和享有外在的宁静。正是由于人们需要外在活动,所以,那些无事可做的人就会坐立不安,并对旅行有着盲目的狂热。正是他们的无聊迫使他们穿梭往来于国与国之间。在家的时候,同样的无聊就把他们驱赶在一块。此情此景,让人发噱。证实这一真理的绝妙例子是一个五十来岁的陌生男子提供的。他告诉我在两年间他游玩过的边远国家和地区。听到我说他肯定承受了不少不便、吃了不少苦头和经历了不少危险时,他马上直截了当地、以省略[133]三段论的前提给了一个非常天真的回答:“我可一刻都没感觉到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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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独处就会感到无聊烦闷,这一点都不奇怪:他们单独一人的时候是不会笑的,甚至觉得这样做是一件古怪的事情。那发笑是否只是一个给予他人的信号,就像文字一样?欠缺想象和活泼的思想(就像第奥弗拉图斯[9]所说的“精神呆滞、麻木”)就是人们不会在单独时发笑的主要原因。动物则无论单独还是聚在一块时都是不会笑的。
厌恶人类的迈森有一次在单独一人的时候笑了起来,并且被人看见了。人家就问他为何单独一人时仍会发笑。“这正是我发笑的原因”,迈森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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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着麻木、迟钝气质的笨人,如果改换了爽朗活泼的气质,那他就变成了一个小丑式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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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剧院看戏就像穿衣打扮化妆不照镜子;但不征求朋[134]友的意见就作出决定则更加糟糕——因为一个人可以对各种事情都有中肯、准确的判断,偏偏在判断自己个人的事情时是个例外,原因就在于我们的意欲在这里扰乱了智力的判断。就像医生可以医治别人,偏偏医治不了自己一样;所以,在生病时他就得找一个同行诊治。基于同样的道理,我们在处理自己的问题时应该征求朋友的意见。
61
我们日常的自然而然的手势动作…,例如在热烈的交谈中伴随出现的手势动作,本身就是一种语言,并且确实是比话语更为普遍的一种语言——只要这种手势语言独立于话语语言,并在各国都是相同一致。确实,各个民族都是根据自己民族的热烈和活泼程度使用这一语言;某些民族,例如意大利,他们的手势语言多了一些纯粹是他们民族约定俗成的手势动作,这一类手势动作因此也只能适用于当地。手势动作的普遍性类似于逻辑和语法所具有的普遍性:因为手势动作表达的是谈话中属于形式的部分,而不是谈话中的内容。不过,手势动作却有别于逻辑和语法,它不仅与智力有关,而且它还和道德,也就是说,意欲的活动有关。手势伴随着讲话就犹如准确跟进的基本低音伴随着旋律;像这低音一样,手势动作加强了这些话语的效果。最有意思的莫过于尽管谈话中的素材、亦即具体内容和谈论中的事情千差万别,但当谈话的形式部分是相同时,那么人们采用的个别手势动作是完全一致的。因此,当我从窗口看到[135]两个人在热烈地交谈,但又听不到他们所说的哪怕是一个字的时候,我却可以明白他们谈话中泛泛的,也就是说,纯粹形式的和典型的含意,我能准确地看到说话的人正在辩论,提出他的根据,界定这些根据,然后有力地强调它们,最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得出他的结论。或者,我看见他讲述所遭受的一桩不公,生动、形象地向我们诉说对手的愚蠢、麻木不仁和难以对付;或者,他得意洋洋地告诉别人他如何制定了一个绝妙的计划并付诸行动,最后又如何终于取得了成功,或者,因为遭受了厄运的缘故,以至于计划功亏一篑。我还看到他承认目前处于一筹莫展的困境;或者,根据他的叙述,他如何及时识破了对手的用心和手腕,通过行使自己的正当权力,或者动用武力,挫败了对手的阴谋和惩罚了玩弄这一阴谋诡计的人,等等。不过,单纯的手势动作能够告诉我的,说到底,就是在抽象之中…的整段谈话所包含的道德或者智力方面的关键内容,也就是这谈话的精髓部分,真正实质性的内容——这些,尽管个别的谈话是在不同的场合进行,交谈的事情因而又是多种多样、千差万别,其实都是一样的。手势动作之于话语内容,就犹如概念之于被这概念所涵括的个体事物。正如我已经说过的,至为有趣的事情就是:甚至脾性各异的人,在表达相同的境遇时,运用的手势动作却是完全一样和固定不变的,这和每个人嘴里都说着一种语言里面的相同词语是同一样的道理。但是,正如每个人所选用的词语会因为受过不同的教育和发音不同而稍微有所不同,同样,手势动作也会因人而异呈现些微的差别。至于现存的、为众人所遵循的手势形式,确实并不是以约定或者俗成作为其基础。手势动作都是原初和自然而然的,是一种真正的大自然的语言,虽然它会通[136]过模仿和习惯而被固定起来。我们都知道:演员和大众演说家都必须认真研究手势动作——大众演说家的研究范围稍微狭窄一点——而这主要就是观察和模仿,因为手势语言不可以化为一些抽象的规则,除了一些比较泛泛的主导原则以外,例如:手势动作不能出现在话语之后,而只能恰好走在话语之前——它宣告话语的到来,并以此引起人们的注意。
英国人对手势语言有着一种典型的蔑视,并把它视为粗俗和有失身份。据我看来,这只不过是拘谨的英国人的一个幼稚偏见而已。我们在这里谈论的是大自然给予我们每一个人、而我们又都能明白的一种语言,所以,纯粹出于对众人称赞的绅士风度的喜爱而摒弃手势语言,把它视为禁忌——这种做法是否妥当令人怀疑。
注释
[1]参见本书的《论天才》。——译者
[2]“耐性”一词的德语和拉丁语词根“dulden”和“pati”是“痛苦”的意思。——译者[3]尤维纳利斯(约60~约127):罗马最有影响的一位讽刺诗人。——译者[4]我们并不容易看出现时人、事的含意。只有当它们已成往事,依靠回忆、讲述、描绘的帮助,它们才会凸现其含意。[137]
[5]奥维德(前43~公元17):以《爱的艺术》和《变形记》闻名于世的罗马诗人。——译者[6]巴尔塔扎尔?格拉西安(1601~1658):西班牙哲学家、作家。——译者[7]乔治?桑(1804~1876):法国浪漫主义女小说家。——译者[8]乔治?克里斯朵夫?利希腾贝格(1742~
1799):德国物理学家[137]兼讽刺作家,以其嘲笑形而上学和浪漫主义的过火论点而知名。——译者[9]第奥弗拉图斯(前373~前287):亚里士多德在雅典的继承人。——译者[138]
第二篇 并不缺乏正义的文章
《叔本华思想随笔论意欲在自我意识中的主导地位》
翻译作者:韦启昌
意欲作为自在之物,构成了人的内在、真正和不可消灭的本质;就其本质而言,意欲却是没有意识的。意识是以智力为条件,而智力则纯粹是我们存在的一个偶然罢了:智力是大脑的一种官能,而大脑,连同与其紧密相联的神经和脊髓,只不过是人的机体结出的果实,一个产物;事实上,只要大脑并不直接插手机体的内在运作,而只是通过调节机体与外在世界的联系,为保存自身的目的服务,那它就是一个寄生体。相比之下,我们的机体本身就是个体意欲的客体和显现,是个体意欲在大脑里面呈现的图像(在《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的第一大脑根本上就是这一客体世界的条件)。所以,这一图像是经由大脑的认知方式,亦即空间、时间和因果律而产生;它呈现出来的就是某种有广延空间、按先后次序发挥作用、具物质性的,亦即产生效果的某样东西。我们既能直接感觉机体的部分,也能在感官的帮助下只由大脑对其观照。据此,我们可以这样说:智力是第二现象,而机体则是第一现象,也就是说,机体是意欲的直接显现;智力属于这有形的世界,而意欲则是形而上的;智力,一如它所认识的对象,只是现象而已,惟独意欲才是自在之物。以越来越接近形象、比喻的方式,我们可以这样说:意欲是人的实体,智力则属[220]于偶然;意欲是内容,智力则是形式;意欲是热,而智力则是光。
为证明和阐释这一论点,我们列举下面这些涉及人的内在的事实。读者诸君可以通过这次机会,获得不少关于人的内在的知识——这些知识或许超过许多系统性的心理学所能教给你们的。
不仅对其他事物的意识,也就是说,对外在世界的感觉、领悟,包含了认知者和被认知之物,对自我的意识……也同样如此——这我们已经提到过了。否则,意识也就不成其为意识了。这是因为意识在于认知,认知却需要认知者和被认知之物。所以,如果在意识里没有一个与认知者相对应的、有别于认知者的被认知之物,那么,自我意识就无从谈起。正如没有主体就不可能有客体一样,没有客体也就不可能有主体;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某样有别于认知者的被认知之物,那就不可能有认知者。所以,一种纯粹涉及智力的意识是不可能的。智力就像是太阳:除非有某一样物体反射太阳的光线,否则,太阳是不会照亮空间的。认知者本身,正因为他是认知者,是不会被认知的,否则,他就成为另一个认知者的认知对象了。在自我意识里,我们认知的对象……却惟独就是意欲,因为不仅在最狭窄意义上的意愿和决定关乎我们的意欲,甚至所有包括追求、愿望、逃避、希望、害怕、喜爱、憎恨的东西,一句话,一切直接构成我们的喜、怒、哀、乐的东西,都显而易见是意欲受到影响的结果,是符合意愿或者与意愿相反的激动和缓和;当意欲[221]向外作用时,它就表现为意欲行为。[1]在一切知识里面,被认识之物,而不是认识者,才是首要关键的东西,前者是原型,而后者只是前者的复制品而已。所以,在自我意识里,被认知的对象,也就是意欲,只能是首要的和原初的;相比之下,认知者是次要的、附带的,那只是一面镜子而已。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就好比自行发光的物体与只是折射外来光线的物体一样;或者,就像颤动的琴弦与共鸣板之间的关系,而由此产生的音声就是意识。我们也可以把一株植物视为意识的象征。正如我们所知道的,一株植物有根、冠两个端点,前者深入黑暗、潮湿和寒冷之处,后者则向光明、干燥和温暖的地方伸展。植物的茎就是连接这两端的中间处,两端在靠近地面之处分道扬镳。根是关键的、原初的和维持长久的,它的死亡也就导致叶冠随后的死亡。因此,根部是首要的。相比之下,叶冠只是我们可以看见的部分,但它是生发出来的,根部不死它也会消灭,它因而是次要的。植物的根部代表了意欲,叶冠则代表了智力,而两者的中介点,茎部,就是“我”——它同时是两者的终端,所以属于两者。“我”是认知和意欲暂时的同一主体,在我的第一脑髓活动的条件就是大动脉伴随着脉搏向脑髓传送运动——大动脉直达脑髓的底部。因此,强劲的脉搏,甚至短小的脖子——根据比夏[2]的说法——都是脑髓大量和复杂活动所需要的。与上述相反的情形当然是有的,亦即强烈的欲望、狂热和猛烈的性格,配上微弱的智力,也就是说,在厚厚的头颅骨里面却是一小副结构低劣的脑子。这种现象既普遍又令人恶心。这种情形或许可以比之于根大叶小的甜菜根。
不过,为了不仅仅以形象、比喻的方式描绘意识,而是对它有一个彻底的了解,我们就要首先了解在每个人的意识里面同样存在的是些什么东西,并因此发现的那作为平常和恒久成分的最基本的东西。然后我们将考察造成此意识有别于彼意识的又是什么,而这些也就是意识中次要和附加的成分。
意识完全只是作为动物本质的属性为我们所了解。我们不应该、也不能够把它视为动物意识以外的别的什么。这样,“动物意识”的说法本身就已经是词义重复了。在每一动物意识里面,哪怕是最微弱和最不完美的意识,都总有一种对渴求以及这一渴求交替着获得满足和没有获得满足的直接感觉;这种感觉的程度因意识的不同而出现很大的差别,但这种感觉的确就是意识的基础。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是先验地知道这一点。这是因为虽然动物种类数不胜数,各自的差异又令人惊讶;虽然我们以前不曾见过的动物或许显得陌生、奇怪,[223]但我们却可以有确切把握地预先设想这些动物的内在本性——这些本性是我们所了解,甚至是相当熟悉的。我们因而知道这些动物有自己的意欲,我们甚至清楚这些动物意欲的具体目标,亦即生存、舒适和繁殖。我们可以十足确信地设想动物与我们自身之间有着一种同一性,我们也就毫不犹豫地认为:存在于我们自身、为我们所知晓的意欲的所有刺激和活动在动物身上原封不动地存在。我们用不着踌躇一番就可以谈论起动物的欲望、厌恶、憎恨、恐惧、愤怒、悲哀、高兴、渴望、喜爱等等。一旦论及动物纯粹认知的现象,那我们就会变得不确定了。我们不敢说动物也可以理解、思考、判断和认识,我们只能有把握地认为动物的头脑也有泛泛的表象——如果没有这些表象,它们的意欲也就不会有上述的激动了。至于动物认知的具体方式,以及某一种类动物认知方面的明确局限,我们则只有并不确切的概念性认识,只能做出大概的猜测。我们与动物之间经常难以互相理解,只有通过经验和实践才可以巧妙地做到这一点。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不同意识之间的差别。相比之下,需求、渴望、意愿或者厌恶、逃避、抗拒等都是所有意识所特有的内容:不管是人类还是珊瑚虫都共有这些东西。所以,这些是一切意识的根本和基础,这些意欲活动在不同的动物种类身上的不同显现全在于这些动物种类各自不同的认知范围,因为引致这些意欲活动显现出来的动因是在这些动物的认知范围之内。动物所有表达意欲活动的行为、动作,我们从自己的本性出发就可以理解;我们也就根据理解的程度以多种不同的方式与它们感同身受。但在另一方面,我们与这些动物之间的鸿沟,就惟一出自智力上的差别。一个头脑能力相当有限的人和一只非常聪明的动物[224]之间在智力上的差别并不比一个天才和一个蠢人之间的差别多得了多少。这里作比较的两者在另一方面出于相同愿望和感情的相似之处——这相似之处把他们同化了——有时就会令人吃惊地凸现出来,引起我们的诧异。这里所作的考察清晰地表明了:在所有动物生存中,意欲是首要和实质性的东西,而智力却是第二性和附加之物;事实上,智力只是为意欲服务的一个工具而已
—它的复杂和完美程度根据这种服务的需要而定。正如某一种类动物根据动物意欲的目标被配备了蹄、爪、手、翼、角、牙,同样,它也被装备了发达程度不一的脑子,而脑子的功能就是这一种类动物赖以生存的智力。也就是说,在逐级向上的动物系列里,动物的机体结构越复杂,它的需要就越多样,能够满足这些需要的物品也就越繁杂和明确;获得这些物品的必须被了解和发现的途径也就越迂回曲折和遥远。与此同步相应的是,动物头脑中的表象也就必须更加全面、确切和连贯;动物的注意力必须更加紧张、持久和容易被刺激起来。它们的智力因而必须更加发达和完善。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智力的器官,亦即大脑系统,与感觉工具一道,随着需求的增加和机体的复杂化同步共进。我们可以看到:意识中的表象部分(相对于意欲部分而言)的增加在身体上显现为脑髓相对其余的神经系统的比例不断增加,然后是大脑相对小脑的比例不断增加,因为(根据弗洛伦[3]的看法)前者是形成表象的工场,后者则负责指挥和协调身体的动作。到最后,大自然迈出了超乎比例的巨大一步:因为在人的身上,在此之前还只是单独存在的直观表象的能力,不仅达到了最高度的完美,同时,人还具备了抽象表象的能力,思考的能力,也就是说理性以及与此相关的人的反省思维能力;由于[225]智力,也就是说意识中的次要部分,获得了如此显着的提升,所以,只要智力的活动从此以后成为(意识中的)主导部分,那么,智力也就取得了它对于首要部分的优势。对于动物,对欲望已经获得满足或者仍未获得满足的直接感觉构成了它们意识中最主要的部分;它们所处的级别越低,那这种情形就越明显,以致最低等的动物与植物的分别之处只在于前者多了一种获得呆滞、朦胧的表象的能力;对于人来说,情形却是恰恰相反。虽然人的欲望很强烈,甚至比任何动物的欲望都强,并且达到了狂热、激情的程度,但人的意识却仍然主要地和持续地忙于表象和思想,并被这些所占据。这一事实无疑给哲学家们提供了机会犯下一个根本性的错误:他们把思维视为所谓的灵魂,亦即人的内在或者精神生活的基本和首要要素;他们始终把思维放在第一位,而意欲则被认为只是思维的产物,是次要的、附加的和随后而至的东西。但如果意欲只是出自认知,那为何动物——甚至最低等的动物——会表现出一种经常是激烈的、无法制服的意欲,尽管它们的认知极为有限?因此,哲学家犯下的根本性的错误——我们姑且说他们把偶然性的东西视为本质性的东西——把他们引入了一旦陷入其中,就再也找不到出口的迷途。在人的头脑里,认知的意识相对于欲望的意识,因而也就是意识中的次要部分相对于首要部分的优势,在某些得天独厚之人的身上能够发展至这样的程度:在认知意识得到极大提升和加强的时刻,意识中的次要成分,或者说认知部分,完全地摆脱意欲部分,从而自主地投入到自由的,也就是说,并不由意欲刺激起来的,因而不是为意欲服务的活动中去。这样,意识中的认知部分就变得纯粹客观,成为反映这一世界的一面清晰镜子;由此产生了天才头[226]脑中的观念——对这些的论述,则见之于《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的第三从一丝好感一直到狂热的激情;还有就是意欲的可兴奋性,从麻木不仁的脾性一直到暴躁易怒的性格。相比之下,智力不仅有兴奋的程度之分:从浑浑噩噩一直到快速变化的念头和突发灵感;而且还有本质上的,亦即智力的完美程度上的差别。所以,智力从最低等的、只是模糊地察觉事物的动物开[227]始,逐级往上递增一直到达人的级别;到了人的级别以后,又从愚蠢之人一直到思想的天才。惟独意欲无论在哪里都完全是意欲自身,因为它的功能发挥至为简单:它不外乎就是处于意欲着或者没有意欲着的状态,它的运作至为容易、不费吹灰之力,也毋需经过一番练习。相比之下,认知却有着许多复杂多样的功能,并且,认知活动从来不会完全不费力气;因为集中注意力、清晰辨别客体事物都是需要一番努力的,而更高一级的思考活动则更是如此。因此,智力可以通过练习和训练得到很大的改进。如果智力向意欲映照出某些简单和直观可见的事情,意欲马上就可以表示同意或者不同意。甚至当智力耗费精神地苦思冥想,从众多素材的几经艰难的组合终于得到了一个似乎最符合意欲利益的结果,意欲还是可以马上做出反应。在智力工作期间,意欲却无所事事地休息着。直到智力把所要求的结果拿出来以后,意欲才像在接待大厅里坐下来的苏丹[5]一样,说出它那单调的同意或者不同意。当然,根据不同的情况,它的同意或者不同意的程度有所不同,但在本质上,它表示的意见始终是同意或者不同意而已。
如果我们观察一下意欲和智力在我们自己的内在如何奇特地相互影响和作用,并且在具体个别事例中,在我们头脑(智力)中出现的图像和思想是如何把意欲推动起来;这两个角色的作用又是如何的截然分开、泾渭分明,那么,意欲和智力这一根本性的本质差异就会变得更加清楚了:前者是朴素和原初的,后者则具有复杂和从属的性质。确实,在强烈刺激起意欲的现实事件中,我们就已经可以观察到这一点,因为这些事件本身首先就只是智力的工作对象而已。不过,一来由[228]于在这种情况下这一事实——现实首先只存在于智力之中——并不那么明显;另外,事情的变化一般都没有那么快速,以致可以让我们对整个过程轻易地一目了然,并以此方式明白其中的真相。如果我们听任其作用于意欲的都只是念头和想法,那上述两个难题就迎刃而解了。例如,我们单独一人思考自己的个人事情。这时候,我们逼真、生动地想象着,比方说某一在现实中的确存在、正在威胁我们安全的危险,以及随时会带来的不幸结果,那么,害怕和忧虑马上就会紧紧揪住我们的心,血管里的血液也停滞不畅了。但现在如果智力想到出现与此相反的结果的种种可能,并且任由想象力描画出由此就可获得的、期盼已久的幸福,那我们的所有脉搏马上就会高兴地跳动起来,我们的心也会感觉像羽毛般的轻盈——直到智力从它的梦中醒来。如果这时由于某一原因,我们回忆起在很久以前自己曾遭受过的侮辱或者伤害,那愤怒和怨恨马上就会在本来是平静的胸中奔腾。然后,又由于受到某一偶然的激发,我们的脑子里重又出现了我们失去已久的恋人的形象,以及与此相关的整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和个别温馨、醉人的情景。这时候,我们原先还感觉到的愤怒之情就马上让位给深深的渴望和忧伤。最后,当我们突然想起了以前发生的某件令人羞愧的事情,我们就会面红耳赤,整个人都瘪了,恨不得钻进地底里藏起来;并且,还经常会通过大声地喊叫——就好像是要吓走那幽灵、恶鬼似的——以强行分散和引开自己的注意力。我们可以发现智力奏响了乐曲,意欲就得跟着跳起舞步;事实上,智力使意欲扮演了小孩的角色:小孩的保姆随心所欲地变换着胡扯一些让人高兴或者让人伤心的事情,小孩也就被引进了差别巨大的不同心境。这是因为[229]意欲本身是没有认识力的,而与它结伴的理解力(认识力)却又不带意欲。因此,意欲就像是能够被驱动起来的物体,而理解力就像是驱动这一物体活动起来的原因,因为理解力是动因的媒介。不过,就像我已经表明了的,虽然当意欲允许智力支配它的时候,它是受到智力的随意玩弄;但当意欲到最后明确表示是自己说了算时,那意欲所占据的主导地位则又是清楚无误的事情:这就是当意欲禁止智力(头脑)显现某些表象,不让某些联想、思路在头脑中出现的时候;因为意欲知道,亦即通过那同一智力获得了经验:这些表象会引起上述的那些意欲活动。所以,它现在对智力有所管束,并强迫它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尽管这经常难以做到,但一旦意欲对此是认真的,那事情就肯定能够成功,这是因为阻力本来就不是来自智力——智力始终是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而是出自意欲本身:意欲一方面恨一个表象,另一方面却又爱它;也就是说,某一表象本身相当有趣——原因在于它能使意欲兴奋起来——与此同时,抽象的认识却又告诉意欲:这一表象会使意欲承受毫无意义的痛苦,或者经受无谓的动荡不安。意欲现在也就根据最后的这一认识做出决定,并强迫智力服从这一决定。人们把这种情形称为“成为自己的主人”(亦即“控制自己”——译者)——在此,很明显,主人就是意欲,仆人就是智力,因为意欲最终总是掌握着发号施令权。据此,意欲构成了人的真正内核和自在本质。在这一方面,“主导原则”[6]这一名称可以恰如其分地形容意欲;这名称却又似乎适宜形容智力——只要智力是指引方向的向导,就像走在客人前面引路的下人。不过,描述意欲与智力相互间关系的一个至为形象的比喻就是:一个瞎眼的壮汉,背着一个眼睛能[230]见但却是跛足的人。
意欲与智力的这种关系还可以从这一事实看得出来:智力对于意欲做出的决定在开始的时候并不知情。智力为意欲提供了动因,这些动因如何发挥作用,却只是在后来,也就是全然后验地为智力所了解;这就好比做化学实验的人把试剂混合了以后,现在就静待结果的出现。事实上,当意欲真正下定决心和在私下里做出决定的时候,智力是置身局外的;它有时候只能透过偷窥和出其不意的方式才可以对意欲的决定和打算有所了解,方式、方法就跟我们了解一个陌生人的这些事情差不多;并且,必须是在意欲正在表达自己的当口实施突然袭击——只有这样,才可以发现意欲的真正目的和打算。例如,我已经拟定了一套计划,但对这一计划仍存有某些道德上的顾虑;在另一方面,能否实施这一计划完全是个未知数,因为一切都得取决于现在仍然是不确定的外在情势。因此,无论怎么样,现在还没有必要就此计划做出最终决定。所以,我就暂时把这整件事情搁置了起来。通常,我并不知道自己私下里其实已经无法放弃这一计划,并且,自己正热切地期望实施这一计划,不管它什么道德不道德;也就是说,我的智力对此真相并不知情。一旦传来有利于实施这一计划的消息,我的内心马上就感到阵阵按捺不住的喜悦——它传遍全身,并持续地挥之不去。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惊奇不已。直到现在,我的智力才知悉我的意欲其实早已经牢牢地抓住了这一计划,因为这一计划完全合乎它的心意;但在此之前,我的智力仍以为自己是否愿意实施这一计划完全是悬而未决的,自己也很难克服那些道德顾虑。或者,在另一个例子里,我相当热心地向他人承诺了一个我认为合乎自己愿望的义务。随着事[231]情的发展,我感到了种种的不利和困难,我也开始怀疑自己甚至后悔当初那么热心应承了这件事情。不过,我向自己拍胸口打消这种怀疑:就算我没有受到承诺的约束,我仍会继续履行这一义务。但在这时候,对方出人意料地免去了我的义务。我诧异地发现自己对这一变故马上感到如释重负和万分高兴。我们通常都不知道自己渴望什么或者害怕什么。我们可以积年抱着某种愿望,却又不肯向自己承认,甚至让这一愿望进入我们清晰的意识,因为我们的智力不获同意知道这些事情,否则,我们对自己的良好看法就会因此不可避免地受到损害。不过,一旦愿望达成以后,我们就从自己所感受到的快乐了解到——并且不无羞愧地——这些原来就是我们一直以来所愿望的,例如,我们的一个近亲死了,而我们是他的财产的继承人。对于自己真正害怕的东西,我们有时候也是不清楚的,因为我们欠缺勇气把这样的事情引入清晰的意识。事实上,我们对于驱使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和不做那样的事情的真实动因的判断经常是完全错误的,直至由于某一偶然的机会我们才最终发现了秘密;我们才知道真实的动因并不是如我们所认为的那一个,而是另外别的——我们不愿向自己承认这一真实动因,因为它与我们对自己的良好看法压根儿不相匹配。例如,我们想象自己没有做出某件事情是出于纯粹道德上酌理由,但随后我们才了解到其实是恐惧阻止了我们的行动,因为一旦解除了任何危险,我们就马上做出这样的事情了。在某些个别的例子里,我们甚至无法猜出自己行为的动因,我们真心认为自己不会受到某一动因的驱动——但这的确就是自己行为的真实动因。顺便说上一句,拉罗什福科发现的这一规律在此得到了证实和说明:[232]“自尊心比世界上最为聪明的人还要聪明。”事实上,这些事例也是对刻在狄菲的阿波罗神庙上的格言“认识你自己”及其困难的注脚。但是,如果智力构成了我们的真正内在的本质,意欲做出的决定只是认识力的结果——就像所有哲学家所错误以为的那样——那么,那个被我们误以为驱动我们行为的动因,才必然决定了我们的道德价值;这类似于我们的目的,而不是结果,决定了我们的道德价值一样。
不过,这样一来,臆想中的动机与真实的动机就不可能有差别了。所以,在这里描述的所有例子,以及每一个细心留意的人都可以在自身观察到的类似情况,都让我们看清智力对于意欲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有时候,智力甚至被意欲弄糊涂了。这是因为虽然智力为意欲提供了动因,智力却无法深入意欲做出决定的秘密作坊。智力虽然是意欲的贴心密友,但这一贴心密友可不是对什么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里有一个事实可以证实这一说法,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在某个时候有机会在自己身上观察到这样的情形:有时候,意欲并不完全把心里话透露给智力;也就是说,当我们做出了某一重要和大胆的决定时,那只是意欲对智力做出了一个承诺而已;我们的内心仍经常保留着一丝不肯坦率承认出来的疑问:我们对于这样的决定是否当真,在执行这一决定时是否会犹豫、退缩,抑或能够坚定不渝、贯彻始终?因此,只有在做出具体的行为以后,我们才可以确信自己做出的这一决定是否出于真心实意。
所有这些事实都证明了:意欲是完全有别于智力的,前者占据着主导的地位,后者则处于从属的位置。[233]
智力会疲倦,但意欲却永远不会疲倦。在进行持续的脑力劳动以后,我们的头脑会感到疲惫,正如从事不间断的体力活动以后,我们的手臂会感觉劳累一样。一切认知活动……都与努力相关联。相比之下,意欲活动…却是我们的本能;当意欲活动表现出来时,那完全是自发的、不费吹灰之力。因此,如果我们的意欲被强烈地刺激起来,亦即处于愤怒、恐惧、欲望、悲哀等情感之中,而此时我们必须进行认知活动…——这或许是为了核实引发这些情感的动因——那我们不得不为此举所付出的巨大努力就表明了:我们现在是从一种原初的、自然的和自身固有的活动过渡到一种派生的、间接的和强迫性的活动。这是因为只有意欲才是“自我发动”并因此是“不知疲倦和永远不会衰老”。只有意欲才不需召唤就能自发活动起来;因此,意欲活动经常会是太早和太过;它也从不知疲倦为何物。婴儿还不曾显现出智力的最初点滴痕迹,但他们已经充满着自我意欲。那些无法控制的、毫无目的的哭喊、号叫,显示着婴儿满溢的意欲渴望;但在这时候,婴儿的意欲还没有找到目标,也就是说,他们在意欲着,但却又不知道意欲何为。加班尼斯[7]的这些发现正好表达了这里所说的意思:“婴儿的激情快速转换变化,并且不加掩饰地反映在婴儿活动的脸上。这时,他们手臂、小腿的弱小肌肉还不大能够进行一些不确切的运动,但他们脸上的肌肉已经可以通过明确的活动表达出人性所固有的一系列普遍感情。细心的观察者可以在这幅脸部[234]图轻而易举地看出这个人将来的基本性格特征。”(《身体与精神的关系》,第一卷,123页)相比之下,智力则发育缓慢,它必须静待脑髓的发育完成和人的整个机体的成熟——这些是智力的条件,因为智力只是身体的一种功能而已。在小孩7岁的时候,脑髓已经达到了它的最大体积;所以,过了这个年龄的孩子变得特别聪明、好奇和理智。在这之后,就到了青春期。在某种程度上青春期给予脑髓一种支持,或者说,一个乐器的共鸣板。这样,它一下子就把智力提高了一大级,就好比是提高了八度音;与此相应,人的声音这时则下降了同等的分量。与此同时,现在开始出现的动物性欲望和激情就与到目前为止占据着优势的明智和理性分庭抗礼,并且前者的势力仍在不断增加。说明意欲永不疲倦的另一证据就是这一或多或少地为人的本性所固有的缺点:鲁莽。这一缺点也只有经过训练才可以克服。鲁莽其实就是意欲没到时候就已匆忙进行它的工作。意欲的工作也就是纯粹的行动与实施,但这些应该在检查、思考,亦即认知部分彻底完成其工作的时候才可以开始。不过,人们很少真能等到这个时候。当认识力还只是粗略地把握和匆忙地收集一些关于我们面临的处境、刚刚发生的事件,或者传到我们耳朵的某人对某事的看法等素材的时候,那发自我们本性深处和迫不及待、永不疲倦的意欲就已经自告奋勇地抢先走出前台。它现身为恐惧、害怕、希望、高兴、欲望、嫉妒、悲哀、热情、气愤、狂怒等,并导致失言和盲动。后悔通常就会接踵而至,时间随后会告诉我们:定夺这桩事情的责任人,即我们的智力,还没来得及完成一半的任务,即了解当时的情况、理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决定什么才是适宜做的事情,因为意欲已经等不及了:时机远没成熟它就一边[235]嚷着:“该轮到我了!”一边跳跃而出;智力还没来得及反对,意欲就已经投入了行动。智力只是意欲的奴仆,它不像意欲那样以一己之力和冲动就能活动起来。因此,智力被意欲轻易地撵到了一边;主人的一个示意就使智力闭上了嘴巴。而在智力方面,尽管智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它也无力让意欲哪怕短暂停顿一会儿,以便及时进献一言。这解释了为何只有极少数人——他们几乎只局限于西班牙人、土耳其人,或许还有英国人——才能够在处于最具挑衅性的情境下,仍能保持理智,继续了解和检查事情的原委;在其他人已经失去理智的时候,仍然“conmuchososiego”(西班牙语,“镇定自若”的意思——译者),继续提出问题。这一点与许多法国人和荷兰人的那种基于麻木不仁的泰然自若和心安理得是完全不一样的。伊夫兰[8]曾经把这一为人称道的素质表演得淋漓尽致。他扮演了一个哥萨克首领;当叛乱者引诱他进入了他们的营帐时,叛乱者把长枪对准了这一首领的脑壳,并暗示如果他喊叫,他们马上就会开枪。伊夫兰对着枪孔向里面吹了一口气,以察看枪支是否装上了子弹。所有烦扰我们的事情,只要我们彻底明白这些事情发生的原因,并因此明白其发生的必然性和这些事情的真实性质——那么,这些事情十占其九就再也无法烦扰我们了。能够做到这一点,我们就必须首先把这些事情当作思索、玩味的对象,而不是带给我们烦躁、不安的东西。缰绳、嚼子之于野性难驯的高头大马就等于在人的身上智力之于意欲。对待意欲,我们只能通过智力这一缰绳加以引导,采用教育、劝告、训练等方式,因为就其本身而言,意欲是一种狂野、激烈的冲动,一如飞流直下的瀑布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事实上,正如我们所知道的,我们自身的意欲与瀑布展现出[236]来的力量归根到底是同一样的东西。到了盛怒、狂喜、绝望等时刻,意欲紧紧地咬住嚼子,脱缰狂奔,放纵自己的本性。而在咆哮、发狂但又神智尚存的时候,意欲则完全挣脱了嚼子和缰绳,把原初和根本的性子暴露无遗,并显示出智力与这种意欲根本不是同一码事,就犹如缰绳、嚼子不可以等同于烈马一样。我们也可以把处于这种状态的意欲比作一个松了某一螺钉的钟——它现在不得不一直不停地走至发条松弛下来为止。
我们因此所作的这一番考察清楚地表明:意欲是原初并因此是形而上的东西,而智力则是从属和有形之物。既然如此,智力也就和所有的有形事物一样,受制于惯性力量。所以,它只有在受到别样的东西,受到意欲的驱动才会活动起来;而这一意欲则控制着智力,指引它并刺激它做出更大的努力——一句话,意欲给予了智力某种智力本来并不具备的活动。为此,只要能够获得同意,智力通常就会表现懒惰和不愿意活动起来。经过持续的用功和努力以后,智力就会变得全然麻木、迟钝,它就会像经过反复电击的伏打电堆一样被耗尽。所以,所有连续不间断的精神活动都需要得到间歇和休息,否则,智力就会变得迟钝、无法工作。当然,这些在开始时只是暂时的,但如果智力总是得不到休息,它就会不间断地和过度地紧张、劳累。后果就是永久性的智力迟钝,并且到了老年,这一智力迟钝就会演变成完全丧失思维能力、孩子气、痴呆和疯癫。当这些毛病出现在老年时,是不能归之于老年本身的;这只是长时间不间断地过度强迫和消耗智力或者脑子之过。由此可以解释为何斯威夫特发疯、康德变得孩子气、华尔特?司各特爵士,还有华兹华斯、修特和其他许多没有那么着名的诗人最终变得呆滞和丧失思维能力。歌德到最后仍保[237]持着清晰、活跃和敏捷的头脑,因为他始终是一位老于世故的人和宫廷大臣;他从来没有强迫自己从事脑力劳作。魏兰和享年91岁的涅布尔,还有伏尔泰,也是同样的情形。所有这些都表明了智力是从属的和物质性的,它不过就是一个工具罢了。为此原因,它需要在其一生中的几乎三分之一的时间里完全中断工作,进入睡眠,即休息。智力不过就是脑部的功能而已,脑部先于这一功能,就好像胃部先于消化功能,或者物体先于物体的碰撞一样。到了老年,智力会随着脑部一道衰竭。但意欲却相反。意欲作为自在之物永远不会迟钝、懒散,绝对地不知疲倦。它的活动就是它的本能;它从来不会停上欲求。在熟睡的时候,意欲被智力抛弃了,因而无法根据动因向外活动。这时候,在更少被打扰的情况下,它就作为生命力展开活动,看视人体的内在机构;同时,作为大自然的治愈能力,它把身体内出现了的紊乱重新整理有序。因为意欲并不像智力那样,是身体的某一功能;相反,这个身体是意欲的功能……所以,根据事物的次序,它先于这一身体;它是这一身体形而上的基础和身体这一现象的自在部分。在生命持续存在期间,意欲把永不疲倦的特性传送给了心脏——这是机体中的首要原动力——而心脏因此成为了意欲的象征和同义词。此外,意欲不会到了老年就消失,而是继续着它一直以来的欲求。事实上,到了老年,它比起年轻的时候变得更加难以妥协、固执任性和难以驾驭,因为智力已经没有那么敏感了。这样,我们也只能利用他智力的弱点来对付他。
如果智力不是从属的、附加的、偶然的和只是工具性的东西,而是像所有哲学家所假设的那样,是所谓灵魂——或者泛泛内在的人——直接和原初的本质,那智力通常所具有的弱[238]点和不足就会变得无法解释,这些我们可以从大多数人的缺乏判断力、头脑狭隘、思想虚妄和反常看得出来;因为原初的内在本质在发挥其直接的和固有的功能时为何如此频繁地出现差错和力不胜任?那确实原初存在于人的意识中的意欲活动却总是成功进行。每一生物都在不间歇地、有力地和断然地欲求着。把意欲里面的不道德成分视为意欲有欠完美是一个根本性的错误观点。其实,道德的根源超越大自然的范围,因此,道德是与大自然的表达相矛盾的。有鉴于此,道德是直接与大自然的意欲相对立的,后者就其自身而言是绝对自我的;事实上,遵循道德之路就会导致对意欲的取消。关于这一问题,读者可参阅《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四只要意欲安静下来、暂停活动,智力才可以完美和正确地发挥它的功能。而意欲每次明显的兴奋都会扰乱智力的功能发挥,智力获得的成果就会由于意欲的干扰而歪曲。与此相反的说法,即智力以相似的方式妨碍了意欲的活动,则是不成立的。当太阳在天空照耀时,月亮无法产生效果;但月亮在天空时,却无碍太阳的光辉。
严重的惊吓经常会使我们失去知觉、意识,我们甚至变得呆若木鸡,或者做出一些颠倒、反常的事情。例如,当火灾发[239]生时,我们竟然径直跑进大火中去。愤怒使我们不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更加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急躁、鲁莽让我们无法认真斟酌别人的推论,甚至无法整理和筛选自己的思想;急躁、鲁莽被称为盲目就是因为这一原因。高兴使我们变得忘乎所以和冒失放肆;肉欲也发挥了几乎同样的作用。恐惧妨碍我们发现和采取可行的、并且通常近在咫尺的解救手段。因此,沉着冷静…、保持理智…就成了应付突如其来的危险,和战胜对手、敌人的最关键的能力保证。沉着冷静意味着意欲安静下来,这样,智力才可以发挥作用;保
持理智就是在受到事件的压力下——这些事件向意欲不断施加影响——智力仍然能够不受打扰地工作。可见,沉着冷静是保持理智的条件,两者是密切相关的。这两者都挺少有的,有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如能真的做到这两者,那也就拥有了难以估量的优势,因为这就使我们在最需要智力的时候得以运用智力。这样,我们也就获得了决定性的优势。谁要是缺乏这两种能力,那就只有在机会走了以后才知道当初应该做些什么和说些什么。对于那些陷入情绪之中,亦即意欲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智力因而无法纯粹发挥其功能的人,把他们形容为“entrusten”(同时兼有“怒不可遏”和“被解除了装备”的意思——译者)是非常恰当的,因为正确认识当时处境、情势是在我们与人、事作斗争中的盾和矛。巴尔塔扎尔?格拉西安的话正好表达了这一层意思:“激情是聪明谨慎的大敌”。如果智力不是完全有别于意欲,而是认知与意欲从根本上就是同一物,就像人们此前所认为的那样;并且都同样是绝对简单的生物所具有的原初的功能,那么,随着意欲的兴奋和加强——情感活动就在于此——智力也就必然得到了加强。不过,正如我们已经看[240]到的,智力因此反倒受到了抑制和阻碍;为此原因,古人把情感称为“起干扰作用的东西”。的确,智力就好比镜子一般的水面,而水本身就是意欲:水的动荡因此马上就会破坏纯粹的水镜及其映照出来的清晰影像。机体就是意欲本身;是现形为肉(物)体,亦即被我们在脑子里面观照的意欲。因此原因,机体的许多功能,诸如呼吸、血液循环、胆汁分泌及肌肉力量等都通过愉快和充沛的情感而加快和增加。而智力却是脑髓的一种功能;而脑髓又是像寄生物一样地依靠机体的滋养和维持。因此,意欲的不安和紊乱,以及连带着的机体的不安和紊乱,必然扰乱了脑髓的功能,并使其瘫痪,因为脑髓的功能自为地存在,除了获得休息和营养以外,别无其他需求。
但意欲活动对于智力的干扰影响不仅见之于情感所带来的扰乱,而且也反映在我们的思想所遭受逐渐的因此维持更持久的歪曲和篡改上面——而这些都是由于我们的偏好所导致。希望把我们渴望的东西,而恐惧则把我们担忧的东西同样视为很有可能发生,并且很快就会发生;这两者都把各自的对象放大了。柏拉图相当美妙地把希望形容为醒着的人所做的梦。希望的实质就是:当意欲的仆人——智力——无法向意欲提供意欲之所愿时,意欲就强迫智力充当安慰者的角色,起码把这可欲之物向意欲映照出来,以童话故事逗哄主人,就像保姆对待小孩子那样;智力必须把这些童话故事精心修饰,务求做得惟妙惟肖。这样,智力肯定要做出违反自己探索真理的本性的事情——因为智力不得不违犯自己的法则,把一些既不真实又不大可能发生、通常甚至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视为真实,目的只是安慰、平息和暂时打发这不安、难驯的意欲小憩一会儿。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到底谁是[241]主人,谁是仆人了。的确,很多人或许已经留意过这一情况:如果一件对他们来说相当重要的事情会有多种的结局,那么现在人们要把这些全盘考虑,然后做出一个自己认为是完整、充分的选言判断;但事情最终的结局却往往大异于人们的判断,并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不过,人们可能不会同时注意到:这件事情的最终结局几乎总是对他们至为不利的。对此现象的解释就是:当人们的智。力。误以为在全面审视各种可能性的时候,那最糟糕的、有可能出现的结局却被视而不见,因为意欲就好比用手把它捂住了;也就是说,意欲控制住智力,使它无法目睹最坏结局的面目,尽管出现这一结局是最有可能的事情——因为这一结局的确出现了。不过,那些情绪明显忧郁的人,或者有过类似经历并因而变聪明了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情形就确实刚好相反,因为现在忧虑接替了在这之前的情形希望所扮演的角色。乍一看到危险存在的假象,他们就会陷入毫无来由的焦虑不安之中。如果智力开始探究事情的真相,他们会对其加以拒绝,并认为智力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事实上,他们会把智力视为花言巧语的诡辩论者,因为我们惟一相信的只是我们的心;我们内心的胆怯、犹豫现在就直接成为了证明危险的确存在以及危险程度的理由。我们根本不允许智力去寻找充足的反驳理由;但如果智力可以自主的话,它很快就会找到它们。意欲勒令智力马上向我们勾画出至为不幸的结局,甚至在智力无法把这一结局视为可能的时候:我们认为是假的东西,是我们真正害怕的;
因为最坏的事情总是最接近真实。
——拜伦,《拉莱》,第1节[242]
爱。和恨。完全歪曲了我们的判断。在我们敌人的身上,我们看见的除了缺点以外,别无其他。但对于我们喜爱的人,我们看到的只是优点和长处,甚至他们的缺陷在我们的眼里也是可爱的。我们享有的优势,不管这优势是什么,也会对我们的判断产生类似的秘密影响:与这些优势相一致的东西马上就变得公平、正义和合乎理智;与此相抵触的一切,无论我们如何严肃、认真地审视它们,都仍然显得有违公正、令人讨厌,或者不明智和荒唐。正因为这样,才出现了这许许多多由社会阶层、职业、民族、宗教、政治派别所带来的偏见。一旦我们有了一个既定的假设以后,对于能够证实这一既定假设的一切东西我们都会有猞猁一样的锐利眼睛;但对于与这一假设互相矛盾的东西,我们却熟视无睹。凡是与我们的政党,我们的计划,我们的愿望,我们的希望相对立的东西我们经常都根本不能明白和理解——这些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最清楚不过的事情;对上述有利的一切,从老远就会跳进我们的眼睛。有违于心的事情不会获得头的首肯。在我们的一生中,我们死死抓住许多的错误不放,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不让自己检查它们的理由根据,完全就是因为某种我们并没有意识到的害怕:我们担心万一发现自己长期以来一直相信和断言的东西其实是错误的。因此,我们的智力每天都被我们的偏好所耍弄的把戏愚弄和收买,培根的这些话很美妙地表达了同样的意思:“智力并不是不需燃油的灯,它从意愿的激情那里得到燃料;而这产生了符合我们愿望的认识,因为我们最喜欢相信自己所愿意的情形。激情影响和左右着智力,其方式层出不穷,有时是难以察觉的。”(《新工具》),第一,49)很明显,正是这同样的道理促使人们反对在科学中出现的一切新的基本观点和对[243]任何公认的谬误的批驳,因为没有人会愿意看到这样的东西是正确的:它证明了自己欠缺思想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只能由此解释为何歌德的颜色学说——它是那样的清晰、简明——仍然被物理学家们所矢口否认。因此,甚至歌德也得亲身体验这一道理:允诺给人以教益的人比保证提供消遣、娱乐的人,处境不知要艰难多少倍。
可见,生来要成为文学家的人比天生要成为哲学家的人幸运得多。在另一方面,越是顽固地坚持错误,那令人信服的证据随后就会变得越加让人羞愧。一个被推翻了的体系和一个兵败如山倒的部队是一样的,最聪明的人就是最先逃离的人。
说明意欲对智力的神秘和直接控制的一个微小和可笑、但却相当鲜明的例子,就是在算账时,我们出现的差错更多是对自己有利,而非不利;并且这里面确实没有一丁点不诚实的企图,这只是我们出于无意识的减少欠钱、增加结存的倾向所使然。
最后,这一事实也与我们讨论的事情有关:当给予别人建议的时候,给建议的人所带有的一点点目的和打算通常都会压倒了他对事情所具有的相当的认识。当我们怀疑他的目的牵涉在里面时,我们就不可以认定他说出的是他对事情的客观认识。在希望贿赂我们,或者恐惧愚弄我们,猜疑折磨我们,虚荣心恭维我们,或者,某一假设蒙蔽和迷惑了我们;又或者,当近在眼前的小目标损害了那更大、但却距离较远的目标,——在所有这些时候,我们都是那样习以为常地欺骗自己。每当我们考虑到这一点,那么,一旦一个人的利益牵涉其中,我们还能够期望这一个人,能够给予我们多少百分百的真诚——尽管他平时是多么的诚实、正直——这我们就可以得出自己的[244]判断了。在这些例子里,我们可以看到意欲对认知施加的直接、不利和不知不觉的影响。因此,当我们征求别人的意见时,如果别人的意欲马上就口授了答复——甚至在这一问题还没进入他的判断力法庭之前——那我们不应对此感到惊讶。
在此我想简单表明这一点——这一问题将在
另一最完美的认识,因而也就是对这个世界的纯粹客观,亦即天才的理解,就是以意欲的深度安静作为前提条件;只要意欲能够保持宁静,甚至个体性也会从意识中消失,我们也就成了纯粹的认识主体……,事物理念的对应物。
意欲对智力所产生的干扰影响——这已经被以上的现象所证明——和相比之下智力的势单力弱——因为这一原因,每当意欲以某种方式活动起来,智力就无法正确地运作——为我们提供了多一重的证据。它证实了:意欲是构成我们真正本质的根本部分,它以原初的力量发挥着作用;而智力则作为外加的、并且是有不少前提条件的东西发挥其从属和带条件的作用。
与我们已经讨论过的意欲对认识力的干扰和蒙蔽相应的认识力对意欲的直接干扰却是不存在的。事实上,我们根本无法对这种事情形成一个概念。我们不会说:被我们错误理解了的动因把意欲引入了歧途;因为这只是智力在发挥其功能时出现了差错,这一错误纯粹是在智力的范围之内,并且这一差错对意欲产生的影响也全然是间接的。如果把犹豫不决归之于智力的影响,那还可信一些,因为在犹豫不决…的情形里,由于智力把不同的动因呈现给意欲,所以,意欲举棋不定,亦即受到了阻碍。不过,只需仔细检查一下,我们就会清楚地发现阻碍意欲活动的原因并不在于诸如此类的智力活动;原[245]因纯粹只在于智力活动所介绍给我们认识的外在对象…这些对象与已经感兴趣的意欲刚好处于这样的一种关系:它们以相同的力度把意欲引向不同的方向。这一真正的原因只是经由智力——这一动因的媒介——才发挥了作用;当然,前提是智力足够敏锐以精确把握这些对象及其复杂的关系。欠缺果断作为一种性格特征既以意欲素质,也以智力素质为其前提条件。而那些思维相当狭窄的人不会有这一性格特征。因为这些人微弱的理解力无法让他们在事物中发现如此复杂的内涵和关系;再者,他们也无力琢磨和思考这些事情,并因此考虑接下来每走一步都将带来的后果。这种人宁愿根据自己的第一印象,或者遵照一些简单的行为准则马上做出决定。但对于具有相当理解力的人来说,情形则刚好相反。如果这种人还特别关心自己的安逸,即绝对不想吃亏,时时处处都能安全无恙,那么,这种人每走一步都会战兢不安,并由此导致欠缺果断。所以,这一特质完全不是说明了一个人缺乏理解力,而只是表明这个人欠缺勇气而已。但具有非常出色头脑的人却能快捷和确切地综观事情的关系及其可能的演变;如果这种人能有一定的勇气作其后盾——这使他们获得果断、坚毅的素质——那他们就有能力在处理世事中发挥一个重要的角色,只要时、势能给他们提供机会。
意欲遭受来自智力明显和直接阻碍的惟一情形确实是一种全然的例外。这种情形的发生是由于智力得到了异乎寻常的发展,智力占据了优势,因而也就是获得了被称为天才的高度禀赋。这样的智力禀赋对性格能量,因而也对行动力的确构成了明显的阻碍。因此,历史性的人物并不是真正伟大的思想者,因为有能力驾驭人类大众的历史性人物是与世事作[246]斗争的。思想能力逊色许多的人,如果他们非常坚毅、果断,具有不屈不挠的意志,那反而更加适合处理世俗事务;而这些素质却根本不会在具备极高智力的人身上出现。由此,具备了高度的智力就确实会出现智力直接阻碍了意欲的情形。
与上述意欲阻碍了智力相映成趣的是下面这些例子:它们表明智力的功能有时会因为意欲的推动和督促而得到加强。这样,从这些例子我们也同样认清意欲的首要本质和智力的次要本质;并且智力与意欲之间的工具关系也变得一清二楚了。
某一强有力的动因,诸如深切的渴望或者迫切的需要,有时会把智力提高至某个我们在这之前从不曾相信的程度。艰难困苦的处境迫使我们不得不有所作为;在这样的处境下,我们会发展出全新的才能,而这些才能的种子一直在我们身上深藏不露,我们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够展现出这些才能。一旦涉及与一个人的意欲活动密切相关的东西时,甚至一个至为愚蠢的人,他的理解力也会在此时变得敏锐起来。现在,他会相当细腻地察觉、注意和区分那些与他的欲望或者恐惧搭上关系的、哪怕是至为微小琐碎的情形。人们经常在一些半弱智的人身上发现一些令人吃惊的狡黠的地方,主要原因就在这里。为此原因,旧约的《以赛亚书》说得很正确:“困境出才智”——这一句话因此成为了俗语。与这说法近似的还有这一句德国俗语,“困境是技艺[10]之母”;但这里不包含优美艺[247]术,因为艺术的作品——如果是货真价实的话,——其内核,亦即思想,必须出自完全不含意欲的、并只能由此方式获得的对事物纯客观的直观认识。甚至动物的理解力也由于环境的需要而明显增强,以致在困难的情况下,能够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例如,几乎所有动物在相信自己还没被敌人发现的时候,都知道不撒腿逃跑更为安全;因此,野兔会纹丝不动地躺在垄沟里,让猎人紧靠着自己走了过去;如果昆虫无法逃脱的话,它们就会装死,等等。我们可以阅读法国动物学家勒罗伊的出色着作《关于动物智力及其提高之道的书信》。书里的第二封书信有专门的故事讲述野狼在处于欧洲的文明环境下,如何受困难所迫而进行自我训练。紧接着的第三封信描述了狐狸所具有的高超技能。在相同的困难处境下,狐狸比野狼的体力逊色许多,但它更高的理解力却弥补了体力的不足。不过,也只有通过长期与匮乏和危险作斗争,因而处于意欲的刺激、鼓舞下,狐狸的理解力才能够达致狡猾的程度。年老的狐狸尤其显示出其狡猾的地方。在智力得到加强的这些例子中,意欲扮演了策马超水平飞奔的骑士角色。
同样,我们的记忆在意欲的压力下,也会得到加强。哪怕这记忆力在平时比较衰弱,但所有对主要情欲有价值的东西记忆力都会完美地保留下来。热恋中的情人不会错过任何有利的时机,雄心勃勃之人永远不会忘记利用适合他大展拳脚的情势,吝啬鬼对于曾经遭受的金钱损失始终耿耿于怀,骄傲的人无法忘却对他名誉的损害,虚荣的人念念不忘人们赞扬自己的所有只言片语,以及获得的点滴嘉奖。记忆的这一特性同样表现在动物的身上:马会在很久以前曾经得到喂饲的客店停下脚步;狗会记得非常清楚获得美味骨头的时机、时间[248]和地点;而狐狸则不会忘记它们储存赃物的各个隐秘地方。
只要检查一下自己,我们就可以对这一方面的情形作更仔细的观察。有时候,由于受到打扰或者中断的缘故,我们会把正在思考的事情,甚至刚刚听到的消息忘记得一干二净。但如果这些事情与我们的切身利益有着某种哪怕是很遥远的关联,那么这些事情给意欲所造成的影响总会留下回响和余音;也就是说,我们会清楚意识到这件事情使我高兴或者不悦的程度,以及以何种方式造成这一效果;也就是说,我们会记得这件事情是否让我受到委屈、使我不安、烦恼、悲哀,抑或引起了与这些相反的情绪——虽然这只是在轻微的程度上。因此,在这一事件对我来说消失了以后,它与我的意欲的关联仍然保留在我的记忆里;而这种关联现在仍经常成为让我回想起这一事件的主线。有时候,某个人的模样会以类似的方式作用于我们的记忆,因为我们只是泛泛地记得与这个人打过交道,但具体何时、何处、所为何事,或者这个人到底是谁,那我们就不大清楚了。不过这个人的模样仍然让我们准确地回想起我们当初跟这个人打交道时所引致的心情,不管这种心情让人高兴抑或使人不快,程度如何,具体的方式、过程是怎么样。也就是说,记忆只是保留了意欲的赞许或者不满而已,而不是它所引发的东西。或许我们可以把这些记忆的根基部分称为心的记忆;这种记忆比脑的记忆与我们更为密切。但是,归根到底,心的记忆和脑的记忆之间的关联是如此深远,如果我们深思这一问题,那我们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总而言之,记忆需要意欲基础作为其联系点,或者毋宁说线索;这样,所有的记忆都由这一线索贯穿起来和牢固地粘附庄一起;或者,意欲好比是一块基石:个别、零散的记忆就粘[249]附在它的上面,缺少了这一基石,那些个别的记忆就无以为凭了。因此,我们无法想象一种只存在于纯粹的智力,亦即只是认识着的和全然不带意欲的生物之中的记忆。所以,上述记忆经由刺激我们身上的主要情欲而得到加强的情形和所有一般记忆的运作是一样的,只不过前者获得增强的程度更高而已,因为记忆的基础和前提条件始终都是意欲。从所有这些讨论,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意欲和智力相比,前者和我们的关联更加内在和密切。下面这些事实也可以帮助证实这一道理。
智力通常都会服从意欲,例如,如果我们想回忆起某样东西,稍作努力就能如愿;还有就是,当我们想认真、仔细地思考一些事情,等等,我们都可以做得到。有时候,智力却拒绝服从意欲的命令,例如,我们费力地去回想某件事情,或向记忆索取我们曾交付给它保管的东西,但却毫无结果。在这些时候,意欲向智力的发怒就把这两者间的关系,以及这两者的差别表露得清晰可辨。的确,受到意欲怒气折磨的智力会卖力地工作;有时候是在数小时以后,或者甚至是在第二天的早晨它才出乎意料地,并且是在错误的时间,把所要的东西呈现给我们。相比之下,意欲却是从来不会服从智力的命令;智力只是意欲这一皇帝的大臣顾问。它把各种各样的方案、意见呈献给意欲,而意欲则从中挑选出与自己的真实本性相符的方案——虽然意欲这样做其实也是被一种必然性所决定了的,因为意欲的内在本性是牢固、不可改变的,现在只不过出现了动因而已。正因此,不可能有一套伦理学可以改变和改进意欲本身。这是因为所有的教诲都只能对认知产生作用,而认知却永远不可以决定意欲本身,亦即意欲活动的基本特征;认[250]知只能决定意欲在不同的情形下的不同发挥方式而已。纠正了的认识,如果能够更加精确地向意欲显示和帮助意欲更加正确地判断哪些目标合乎意欲的愿望,并且是在意欲能及的范围之内——那在这种情形下,认识才可以修正意欲的行为。在认知的帮助下,意欲更加准确地量度自己与事物的关系,更加清楚地看到自己意欲的是什么,因而在选择目标时,更少地受制于错误。对于意欲活动本身,对于意欲活动的主要倾向或者基本准则,智力却是无能为力的。相信认知的确从根本上决定了意欲,就跟相信一个人晚上提着的灯笼就是这个人步子的原动力一般无异。一个人在经历了事情或者受到了别人的劝告以后,会看出自己性格的某一根本缺陷,并为之痛惜;他真心实意地打定主意去改进自己,消除这一性格弱点。尽管如此,这一性格弱点仍然一有机会就充分展示出来。接下来就是重新的悔疚,重新的痛下决心洗心革面,和再一次的重蹈覆辙。如是三番五次以后,他就会意识到改变不了自己;这一弱点深藏于自己的本性和人格之中,并且事实上是与这些同为一体了。现在他反感并谴责自己的本性,他有一种痛苦的感觉
这种感觉或许会演变成良心的痛苦。但要改变这些他却又力不从心。在此我们清楚地看到谴责者与被谴责者明显有别。智力只是一种理论性的能力:它勾画和罗列出为人称道的,因而是值得追求的人生道路;意欲则是既成现实、不可更改的某样东西,它不顾智力勾画出的蓝图,仍然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然后,我们看到智力在意欲后面跟着,嘴里在毫无用处地抱怨着意欲的本性。正是通过这些忧郁、苦恼,智力又和意欲合为一体了。在此,意欲和智力的差别可谓泾渭分明。意欲却表现得力量更强、无法制服,也不可[251]改变,是原始和基本的成分,是一切的依凭和基础;而智力只能为意欲的缺陷而叹息,获得了正确认识——这是智力自己的功能——也丝毫无法给自己带来安慰。因此,智力表现出了全然从属的性质。也就是说,它时而是意欲行为的旁观者,对于意欲的行为给予一些无关痛痒的赞语或责备;时而它又受到外在的影响,因为获得经验教训以后,它又改变原有的和制定新的规章准则。读者可参考在《附录与补遗》第二卷对此论题的专门讲解。如果我们把在人生不同阶段的思维方式作一比较,就可以看到某些持久不变的部分,加上某些不断改变的部分共同组成了一个奇特混合体。一方面,一个到了中年或者老年期的人,他的道德倾向与孩提时的他并没有两样;但在另一方面,很多事情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他简直无法认出自己;他会觉得奇怪自己曾经做出这样的事,或者说过那样的话。在生命的前半部分,今天经常会取笑昨天,甚至会鄙视它;到了生命的后半部分,今天却越来越带着羡慕回眸昨天。仔细检查一下,我们就会发现那可改变的部分就是智力及其认知和判断功能。这些功能每天都从外在世界吸收新鲜材料;它们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不断变化着的思想系统,智力本身随着人的机体的成长和衰退而一同提高和下降。相比之下,意欲——这机体的基础,也就是喜好、激情、情感、性格——却显现为意识中的不可改变的部分。不过,我们必须把那些随着身体的享受能力的变化,因此也就是年龄的变化,而做出的相应修正考虑在内。例如,对感官乐趣的强烈愿望在少年时表现为对美食的喜好,到了青、中年期则呈现为倾向于放纵肉欲,而到了老年它又再度表现为对美食的讲究。[252]
如果像人们普遍所认为的那样,意欲出自认知,并且是认知的结果或产物,那么,如果意欲强旺,那悟性、见解、知识也就必然地丰富。但情况可完全不是这样。相反,我们发现许多人具有强烈的,亦即果断的、坚定的、激烈的和不屈不挠、顽固执拗的意欲,与此意欲相联的却是微弱、低级的悟性。谁要是跟这种人打上交道,都会陷入绝望之中,因为他们的意欲对任何道理和表象都无动于衷,根本就拿他们没办法。这种意欲就好比被藏在一个袋子里面;它从里面盲目地向外挣扎、欲求。动物的悟性就更低了,虽然它们的意欲经常是激烈的和执拗的。最后,植物则只有意欲,没有任何的认识力。
如果意欲活动是发自认识力,那么,我们每次的动怒就只能与动怒的诱因相对称,至少能与我们对这些诱因的理解准确挂钩,因为愤怒不过就是我们当时对事情的了解的结果而已。实际发生的情形却极少是这个样子。相反,我们愤怒的程度通常都大大超出了引起这一愤怒的理由。我们的“勃然大怒”(贺拉斯语),通常都是由微不足道的事情引起,并且也不是因为这些事情本身的过错;它就像一只恶魔发出的咆哮——它被囚禁了起来,正在苦候机会挣脱,而现在为终于得偿所愿而欢呼。如果我们本质的深处是认知者,而意欲的活动只是认知的结果,那情形就不可能是这个样子,因为结果里面怎么可能会有在基本成分里不存在的东西?结论不[253]可能包含比前提更多的东西。因此,这里所表现出来的意欲是完全有别于认知的一种本质,意欲只是利用认知以便与外界联系。意欲遵循自己本质的法则,它从认知那里除了获得动因以外,别无其他。
智力作为意欲的纯粹工具与意欲的差别,就犹如铁锤与铁匠的差别一样。在谈话中,只要智力能够单独保持活跃,那这一谈话就是冷静的;谈话的人几乎好像不在现场一样。而且,他也不会真的有损面子,至多就是出点洋相而已。只有当意欲参与其中时,这个人才算是实实在在地出场了:此时他变得热烈了;事实上,谈论的事情通常会变得火。爆、灼。人。我们总是把生命中的温暖归之于意欲;相比之下,我们会说冷静的理解力,或者说,冷静地调查一件事情,即在不受意欲的影响下进行思考。如果我试图把这关系颠倒过来,把意欲视为智力的工具,那就等于把铁匠视为铁锤的工具一样了。
没有什么比这种情形更加让人恼火的了:我们以探讨、分析原因的方式与一个人展开辩论,不厌其烦地向其论证,以为我们纯粹在跟他的理解力…打交道,但到最后才终于发现:这个人其实无意。[11]…理解我们的论辩;因此,我们面对的是他的意欲——它无视真相,故意误解我们所说的话,运用诡辩和刁难的言词,但却以理解力作其挡箭牌负隅顽抗。这样,别人当然就拿他毫无办法了,因为向意欲运用探究和论证……,就好比把凹面镜里影像发出的攻击施于一个实体一样。因此也就有了这一经常被人重复的说法:“我的意愿就是我的理由。”(尤维纳利斯语)日常生活为我所说的情形提供了足够大量的证据,但不幸的是,在科学探索的路途上这类证据也俯拾皆是。如果[254]一些最重要和最非凡的成就不获承认,某些人就能获得个人利益,那要他们承认这些真理和成就简直就是与虎谋皮。这些人的利益牵涉在内是因为这些真理与他们每天教给别人的东西互相矛盾;或者,他们不敢利用和在以后教导这些真理;又或者,就算没有出现这些情形,他们也不会承认这些真理,因为平庸之辈的口号始终是“如果有人要出类拔萃的话,那就请到别处出类拔萃好了”——这是爱尔维修[12]对西塞罗书中埃伏色的名言所作的美妙复述;或者,就像波斯诗人阿拉里所说的:“钻石与石英在一起会被视为非法。”谁要是期望这始终是人多势众的庸俗群体能够对自己的成就作出公正评价,那他的希望肯定会落空;或许在一段时间里,他无法理解这些人的行为,直到他终于发现:在他诉诸这些人的认知时,他其实要和他们的意欲打交道。他就会发现自己处于上述处境。事实上,这就像一个人在法庭上慷慨陈词,但他面对的评判员早已被别人收买。在个别的情况下,当那些人中的某一位打定了主意剽窃他的思想时,他就可以获得确凿的证据,证明与他作对的是那些人的意欲,而不是认识:因为他会吃惊地看到那些人其实相当识货,能够准确看出别人的过人之处和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就像那些从不会错过任何熟透的樱桃的麻雀。
与在此讨论的意欲成功对抗认识力相反的情
形,就是当我们摆事实、讲道理的时候,我们对话一方的意欲是在我们这一边: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对我们的话语都一致信服,所有的辩论都充分有力,整个道理马上就说得清清楚楚。那些鼓动大众的演说家就深谙此道。在以上两个例子里面,意欲都显示为原初的自然力量,智力对此是无能为力的。[255]
现在我们将对个人的素质,亦即意欲、性格的优缺点,和智力的优缺点,进行一番考察,以便通过了解意欲素质和智力素质之间的关系,以及这些素质各自相对的价值,把意欲和智力这两种基本功能的差别清楚表现出来。历史和经验告诉我们:意欲(性格)素质和智力素质是互不相干的。至于卓越的头脑智力难得与同样出色的性格素质结合在一起——我们可以从这两种情形都同样极为稀有得到充分解释。然而,与这两种情形相反的例子却极为普遍;因此,我们每天都可以看到这两种相反情形结合在一起。但我们永远不可以从一副良好的智力推断出良好(善良)的意欲;也不可以从后者推断出前者,或从低劣的智力推断出卑劣的意欲等。每个不带偏见的人都应该把这两类素质彼此完全分开,而识别其各自的存在则只能在生活实践中进行。至为狭隘的头脑智力可以与伟大的博爱之心共存;同时,我不认为巴尔塔札尔?格拉西安这一句话是对的:“没有不带恶毒的愚人”。这一句西班牙俗语也表达了和格拉西安同样的意思:“愚蠢从来不会与恶毒分开”。不过,许多愚人之所以变得心地恶毒,其原因可能与驼背人变得心肠歹毒是一样的,亦即出于对大自然的歧视和薄待感到怨恨;愚人以为不时玩弄一些卑劣的小伎俩就可以弥补自己理解力方面的缺陷,博得短暂的胜利。附带说上一句,由此可以轻易明白为何几乎每个人在一个头脑比自己优越得多的人面前,随时会变得恶毒起来。另外,愚人经常都会获得心肠特[256]好的美名,可是这一点却又极少得到证实,我不由得纳闷这种人何以得到这一美誉,直到我终于可以夸口找到了下面这一答案。由于受到某种秘密特性的驱动,每一个人都会寻找一个在智力上比自己稍为逊色的人作为亲近的交往伙伴,只有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自己才会感到舒服自在。根据霍布斯[13]所言,“我们心情愉快就在于有可供与我们比较并使我们可以看重自己的人。”出于同样的理由,每个人都会躲避一个比自己优越的人。所以,利希腾贝格的话非常正确,“对于某些人来说,有思想头脑的人比一个不折不扣的无赖更令人讨厌。”爱尔维修的话与此不谋而合,“平庸之辈有着某种准确和敏捷的直觉,以识别和逃离有思想头脑的人”。约翰逊博士[14]也向我们保证:“没有什么比在谈话中显示出横溢的思想才华更容易激怒多数人的了。在当时,人们会显得高兴,但妒忌会促使他们发自内心地诅咒他。”(《约翰逊的一生》,博斯威尔着)为把这一普遍和小心地掩藏起来的真理更加无情地大白于天下,我想引用歌德青年时代的着名朋友梅克对此的看法——他在故事《林多尔》中写道:“他拥有大自然赋予的和他经由知识获致的才能;这些才能使他在众多聚会中让在场的尊敬的先生们失色不少。公众在看到一个非凡的人物时,在高兴怡人的瞬间,人们会囫囵吞枣般地接受了这个人的优越之处,而不是马上对这些长处作出恶意的解释;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仍会留下某种印象。如果这一印象经常重复,那么,以后在关键的时刻,它就会给这闯祸的人带来不良后果。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在意识中特别记住自己在上述情况下所受到的侮辱。不过,在私下里,人们并不会不乐意挡在这个人的晋升路上。”因此原因,拥有卓越的思想优势比起任何一切都[257]更有效地使自己孤立起来,并招致别人的憎恨——起码是在私下里。而与此相反的情形却使愚人普遍得到人们的喜爱,尤其是许多人也只有在这些愚蠢之辈的身上才能发现人们依据上述人性原则必然在他人身上寻找的东西。没有人会向自己坦白、更不会向别人承认隐藏在这种喜好背后的真实原因。这样,作为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他就会把心地特别好这一杜撰之词加在被他选中的人的身上,而这心地特别好,就像我已经说过的,实际上是相当少有的;偶然出现的话,也是与智力不足结合在一起。因此,缺乏理解力一点都不会有助于或者近似于这好心肠;但在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可以说伟大的理解力就可以发挥这样的作用,其实,缺乏理解力的无赖还真的不曾有过。事实上,甚至最出色的思想能力也会与极度的道德败坏结合起来。培根就提供了这样的例子:他这个人毫无感恩之心、阴险狡诈、卑鄙下流、满脑子都是争权夺利。他在担任英国上议院议长和王国最高法官时,竟然习以为常地在民事诉讼中收取贿赂。遭到指控以后,他向贵族陪审团认罪,然后被逐出上议院、罚款四万英镑和囚禁在伦敦塔(参阅1837年8月《爱丁堡周报》上面登载的关于新版培根着作的评论)。为此,蒲伯[15]称他为“人类中最聪明、最智慧,但却又最卑劣、最恶毒的人”(《人论》,四)。类似的例子还有历史学家古齐亚迪尼[16],罗思尼[17]在历史小说《路易莎?斯朵洛兹》的附录——它取自可靠的同时代人的消息——里面写道:“在那些把思想与学问放在所有人类素质之前的人看来,这个人应被视为他所在的世纪中最杰出者之一;但对于那些认为德行才是最重要的人而言,这个人应该永世遭到唾骂。他在迫害、流放和屠杀人民方面,是手段至为毒辣的一个。”[258]
如果我们说一个人“心地很好,但头脑不行”,而另一个人则“头脑非常了得,但心肠不好”,那所有人都会感觉到在第一种情况,称赞远远压倒了责备;而在第二种情况,则刚好相反。据此,我们看到当某人做出了一件坏事的时候,他的朋友和他自己都会试图把罪责从他的意欲转到他的智力上面,把心。的缺陷说成是脑。的过失。他们会把卑劣的恶作剧称为做错事,他们会说这纯粹只是不懂事,做事不加思考、轻率、鲁莽和愚蠢。事实上,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会以犯有阵发性的精神错乱为自己辩解;如果事情涉及一桩严重的罪行,人们甚至会假托犯有精神病,目的不过就是为意欲开脱罪责。同样,当我们自己一手酿成大祸或者造成损失,我们就会巴不得在他人和自己面前谴责自己的愚蠢,目的就是避免被指责为“故意”、“恶毒”。据此,在法官做出了同样不公平判决的例子里,这个法官出了差错抑或收受了别人的贿赂——两者有着天渊之别。所有这些都足以证实意欲才是惟一真实和本质的部分,是为人的内核;而智力则只是意欲的工具而已,并且在意欲不牵涉其中、不感兴趣的情况下,智力就总是错漏百出。在道德判决庭上,欠缺理解力根本就不是一道罪责,相反,它甚至还能给予我们某些特权呢。同样,在世界各地的法庭里,为使罪犯免受惩罚,把罪犯的罪责从意欲转移至智力方面就足够可以了。具体的方法就是证明这一罪行只是一个无法避免的过失,或者是由罪犯的精神反常所致。这样,就跟非我所愿的失手或者失足差不了多少,应负的罪责也不比这更多。我在《论意欲的自由》一文的补充部分《论智力的自由》里面,对此有过详尽的讨论。读者可参阅那一部分,我就不再赘述了。
诸如此类的情形比比皆是:那些一手促成某样事情的人,[259]一旦这结果难以令人满意,就会搬出自己当初的良好意愿——而这可是永远不会欠缺的。采用这样的方式,他们就相信可以保住那关键的、他们其实应该负责任的部分和他们的真正自我;而能力不足则只是欠缺适当的工具而已。
如果一个人相当愚笨,那我们可以说这并非他愿意的事情,他对此也无能为力,并以此说法原谅他;但如果我们试图用同样的说法原谅一个人的卑劣,那我们就会受到别人的嘲笑。其实这两种素质都同样是与生俱来的。这证明了意欲是这个人本身,智力只是它的工具而已。
因此,只有意欲活动…,才永远被人们视为取决于我们自己的事情,也就是说,只有我们的意欲活动才被视为是我们真实本性的表现,我们因而必须为此负责。如果有人试图因为我们的信仰,亦即我们的理解力和见识而责备我们,那就是荒谬和不公正的,我们有必要把认识上的问题和外在事件一道视为不在我们控制的范围之内——但它们其实都在主宰着我们。在这里我们同样清楚地看到:惟独意欲才是我们的内在本质;而智。力。及其遵循规律的运作、活动——这些跟外在世界的事物是一样的——在与意欲的关系中,只是作为某种外在的东西,纯粹一件工具而已。
高级的精神思想能力总是被人们称为大自然
或者神灵的馈赠。正因为这样,人们才把它们称为“天赋”、“得天独厚”;德语、意大利语和英语都把它们名为礼物(gaben,ingeniidotes,gifts)。这些礼物被视为有别于受惠者本人的东西,人们偶然交上好运才获得了它们。而对于道德上的优点,虽然这些也是与生俱来的,但人们却是另眼看待。人们会把这些视为发自这个人的内在、从根本上属于这个人,并的确构成了这个[260]人的真正自我。由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意欲是人的真正本质,而智力则只是从属的、一个工具、一种天赋而已。
与此相应,一切宗教都向具有意欲的优点,或者说,具有良好、仁慈的心地的人,许诺将获得此生之外的永生作为奖励;但拥有头脑优点,亦即优秀智力之人却没有这一奖赏。美德期待在另一世界得到奖赏;精明则希望在这一生中获得酬劳,思想天才却既不在此生,也不在彼岸博取赏赐,因为天才的思想本身就是天才所获得的奖赏。因此,意欲是属于永恒的,智力则是暂时的。
人们的联络、交往、聚会一般来说都是建立在与意欲有关的关系上面,甚少以智力方面的关系为其基础。第二种的联系我们可以称之为物质性…的,第二种则是意识形态…的。属于前者的有家庭和亲戚的纽带,稍远一点就是所有以某一共同利益或者目标为基础的联系,例如,职业、地位、公司、政党、派别等共同的利益或目标。在这一类联系中,只有人们的意向、目的才是重要的,人们各自的智力及其修养可以存在极大差异。因此人们不仅可以和睦共处,步调一致,而且能够为着共同的利益相互合作、相互团结。婚姻也是一种心的联系,而不是脑的结合。但对于那些只是着眼于思想交流的纯粹意识形态方面的群体,情况可就不一样了。这种联系需要人们具备在某种程度上相同的智力及其修养。如果在这方面出现巨大差异,那人与人之间就出现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例如,一个伟大的思想者与一个笨人、学者与农夫、大臣与水手之间就会出现类似的情况。只要涉及传达见解、观念、思想,这些彼此差异很大的人都要花费相当的功夫相互理解、把握对方的意思。但是,他们之间却可以有密切的物质性友谊;他们可以[261]成为彼此忠实的盟友、同谋,共同进退,因为在所有只涉及意欲的方面——这些包括患难交情、诚实可靠、虚假作伪、背信弃义等——他们就都不分彼此,都由同样的面团揉成;他们各人的精神思想和文化素养,都不会对这方面的联系产生丝毫的影响。事实上,在涉及意欲方面,欠缺思想文化的粗人通常都会让有学问者出丑,贩夫走卒让大臣高官自愧弗如。尽管在文化素养上存在很大差别,但人们在美德和劣性、情绪和激情方面是相同的,虽然这些在表现出来时会变换某种花样;人们——甚至是差异很大的不同人——很快就会认出这些东西。志同道合的人就会走到一起,而道不同则互相敌视对方。
卓越的思想素质只能获得别人的赞叹,而不是爱戴,后者是留给优秀的道德品质、性格素质的。每个人都宁愿找一个老实、善良的人,甚至只是一个乐于助人、迁就他人和容易附和别人的人作朋友,而不会挑选只是机智、聪明的一类人。较之于后者,许多人只具有某些微不足道的、偶然的和外在的素质,但这些素质与别人的喜好相符,那甚至他们也更能获得别人的喜爱。只有自身具备伟大智力的人才愿意和一个聪明人交往;但是,能否与这个聪明人结下友谊却取决于这个人的道德品质,因为他对一个人真正良好的评价全在于这个人的道德品质。一样良好的品性就可以盖过并抹去智力上的严重不足。在了解一个人具有某种优秀品质以后,我们会耐心迁就这个人智力上的不足,和岁数大了以后所表现出来的愚钝和孩子气。一副明显高贵的品性,哪怕完全缺乏智力优点及智力修养,仍然呈现出无所欠缺的样子。相比之下,就算是至为伟大的思想头脑,一旦蒙上了严重道德缺陷的污点,看上去就始终配受责备。这是因为正如火炬和火堆在太阳底下会显得[262]苍白和毫不起眼,同样,优秀的智力,甚至思想的天才,还有漂亮的外貌,都会在与善良心灵的比较中黯然失色。一个人所显现出来的高度善良,能够完全弥补智力素质的欠缺;我们甚至会为自己感到羞愧:因为我们竟然为这个善良的人欠缺智力素质而惋惜。甚至最有限的智力和出奇丑陋的相貌,只要它们与非同一般的善良为伴,那这些就仿佛得到了美化,就像围了一圈属于更高一级美丽的光环,因为现在一种发自他们内在的智慧说话了,在它面前,所有其他的智慧都得闭嘴、沉默。这是因为心的善良是一种超验的素质,它属于某种扩展至此生之外的事物秩序、法则,其他方面的完美是不可以和它相提并论的。当善良的品性达到很高的程度,那它就把心扩大了,从而包含了整个世界。这样,一切事物都尽在他的心中,因为善良的人把所有的生命视为自己本性的同一体。这样,它就会把常人一般只用在自己身上的无尽的宽容推及到别人身上。这样的人是不会生气动怒的;甚至当这种人的智力或者身体上的缺陷招致了别人恶意的讥讽和嘲笑时,他们也只在心里责备自己引起别人这样的表现。因此,他们用不着勉强自己,他们仍然以最友善的方式待人,充满信心地希望别人会改变对他们的错误看法和态度,同时也在他们的身上认出自身。与这样的素质相比,机智、天才又算得了什么?培根又算得了什么?
考察一下我们如何评估自己,我们也会得到和上述通过考察自己如何评估他人而得出的同样的结果。我们从自己道德方面获得的自我满足比起在智力方面的自我满足从根本上是多么的不一样啊!我们感觉到前者是因为当我们回顾自己的所作所为时,看到自己能够诚实、正直待人,并为此付出了[263]惨重代价;我们帮助过许多人,原谅过许多人,善待别人更甚于别人善待自己,以致我们也可以说出李尔王所说过的话:“我并没有怎么恶待别人,但却受到了别人很多恶待。”(《李尔王》,第三幕,第二场)甚至,当自己或许曾经做过的某一高尚行为留在记忆里闪烁生辉时,这种自我满足就几近完美了。伴随这种通过自我检查获得的宁静喜悦,是一种相当严肃的心情:在看到别人在这方面做得不如自己时,我们并不会感到高兴。相反,我们为此感到遗憾,并真诚地宁愿别人都能像自己一样。相比之下,认识到我们所拥有的智力优势会给我们带来多么不一样的感觉啊!这种感觉的基本低音完全就是上文引用过的霍布斯的话语:“我们心情愉快就在于有可供与我们比较并使我们可以看重自己的人。”傲慢、自负、虚荣、轻视他人,对自己能有明显的、巨大的智力优势而得意洋洋,为这种类似于身体上的优势而骄傲——这些就是结果。把这两种自我满足互相对照,我们就可以看到一种满足涉及我们真正内在和永恒的本质,另一种则涉及更加外在的、只是暂时的、甚至几乎与身体上的优势差不多的东西。事实上,智力只是脑髓的一种功能,但意欲则相反,整个人——其存在和本质——就是意欲所发挥的功能。
现在我们把目光投向外在,考虑到“生命是短暂的,艺术则是长久的”(希波克利特斯语);并且,想想看:世上那些最伟大和优越的头脑,经常在还没达到创造力的顶峰时,就被死神带走了;那些伟大的学者才刚刚对所研究的学科获得某一透彻的认识,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形——那所有这些都证实了生命的意义和目的并不是智力方面的,而是道德方面的。
最后,思想素质和道德素质的根本不同也由这一事实表[264]现了出来:智力随着时间经历着至为重要的变化,但意欲和性格却不受时间的影响。刚出生的婴儿还没能够运用他的悟性;但在出生后的两个月内,就可以获得足够的悟性以直观领悟外在世界的事物——这一过程我在《论视觉与颜色》第二版第10页中已经详细解释过了。在迈出这最重要的一步以后,接下来的一步却缓慢得多:也就是说,我们一般要等到小孩3岁的时候,理性的发育才能达到运用语言,并以此进行思维的程度。尽管如此,童年期仍然无法挽回地交付给幼稚和蒙昧。这首先是因为脑髓在身体上仍然欠缺完整,而脑髓在体积、结构方面的发育完整则只是7岁以后的事情。其次,脑髓要展开其强有力的活动需要生殖系统的对抗作用才行。因此,这种脑髓活动只有到青春期才得以开始。经过这一过程以后,智力也只不过具备了可供发展和提高其精神活动的潜力。但要发展和提高这种潜力则只有通过练习、实践和传授。因此,一旦人们的精神思想挣脱了童年期的幼稚、蒙昧状态,它也就落入由无数谬误、偏见、幻象——有时是至为荒唐和极端的一种——所组成的陷阱之中。人们的头脑执拗地牢牢紧抓这些东西,直至阅历和经验逐步把我们的头脑和思想解救出来;与此同时,许许多多的头脑已经不为人知地毁掉了。所有这些的发生需时多年,这样,虽然刚过20岁以后,我们就可以认为思想已经成年,但思想的完全成熟,却只有等到40岁,也就是施瓦本人开始聪明、懂事的年龄[18]。但是,正当精神依赖外在的帮助,仍在锻炼成长时,脑髓内在的物质能量就已经开始衰减了。也就是说,正因为这种物质能量依赖血压和脉搏对脑髓的作用效果,因此也就是依赖于动脉系统相对静脉系统的优势、鲜嫩柔软和细腻的脑纤维以及生殖系统的能量,所[265]以,脑子这种内在的物质能量在30岁时达到了它真正的高峰。过了35岁以后,我们已经可以察觉到这种物质能量开始轻微衰减了。由于静脉系统逐渐取得了相对动脉系统的优势,再加上脑纤维持续变得坚硬和干燥,这种能量的衰减也就越加频繁。如果精神思想不是通过实践经验、知识累积和已经掌握了的运用知识的能力等完善起来,因而抵消了脑能量的衰减,那脑能量衰减的情形就会更加明显。幸运的是,这种抵消、抗衡一直维持至高龄,而脑子就越来越像一件用旧了的乐器。完全依据机体条件的智力原始能量虽然在缓慢地衰减,但这一衰减却是持续的和不可抗拒的。产生原初观念的功能、想象力、思想的可塑性、记忆力都变得明显衰弱了;这样,智力就一步一步地走在下坡的路上,直至整个人变得喋喋不休、记忆模糊、失去过半的意识;到最后,人就全然回到了儿童期。
相比之下,意欲并没有同步受到发育、成长、变化的影响。意欲从开始到结束都始终保持不变。意欲活动并不像认知活动那样需要学习,而是马上就能完美进行。新生婴儿猛烈地做出动作、大声哭叫;他强烈地意欲着,虽然他仍未知道它意欲的是什么。这是因为动因的媒介还完全没有发育成长起来。意欲对处于外在世界的对象无从知晓;一切都在黑暗之中;此时的意欲就像一个受困的囚徒似地向着牢房的四壁和铁栏呐喊、咆哮。但光明慢慢到来了。这样,人类普遍意欲活动的基本特征,以及它们在个人身上的稍稍改头换面,也就马上亮相、现形了。当然,已经开始显现的性格还只是模糊、隐约地露出其轮廓,这是因为那为意欲提供动因的智力发挥不佳的缘故。但对于留意察看的人来说,性格特性很快在小孩[266]的身上悉数登场;用不了多长时间它们就变得确凿无疑。维持终生的性格特征展现了:意欲的主要倾向、轻易就可以刺激起来的情绪、占主导地位的情欲——这些都一一发话。因此,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与未来生活经历之间的关系,通常就犹如《哈姆莱特》第三幕中戏中戏前面的动作哑剧与这戏中戏的关系一样——该动作哑剧预告了戏中戏的内容。不过,从小孩的智力表现我们可无法预测这小孩将来的智力水平。相反,早熟的神童一般都在以后变成了笨伯。相比之下,思想天才在幼年时通常都在理解事情时比较缓慢,也比较吃力,这正是因为他们理解得深刻的缘故。与此相应的是,每个人都会毫无保留地笑谈自己小时候懵懂、愚蠢的想法和行为,例如,歌德就在《诗与真》(卷一,第7页)讲述了他把厨房用具抛出窗外的往事。我们清楚:所有这些都只涉及不断起变化的部分。而一个精明人却不会让我们知道他在青春年少时的不良品性,曾经对别人玩弄过的阴毒、狡诈招数,因为他觉得这些东西仍然在指证他现在的性格和为人。有人曾告诉我,人的研究者、颅骨相学家戈尔在与自己仍不熟悉的人交往时,会让对方讲起年少时候嬉戏打闹的往事,以便在可能的情况下,暗中发现对方的性格特征;因为这些性格特征是保持不变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无所谓地、甚至还很得意地笑谈自己在年幼无知的时候曾经做过的蠢事和有过的欠缺头脑的想法;但在那时候表现出来的不良性格特征、做过的卑劣行为甚至在我们年逾古稀也仍然对我们发出指责,使我们良心不安。所以,正如性格在此时完整出现,它也同样维持不变,直至高龄。年老体衰会逐渐销蚀掉我们的智力,但却对我们的道德素质丝毫无犯。善良的天性仍然使一个老者备受爱戴,哪怕[267]他现在已经智力衰退,开始了第二度的童年。一个人的温和、耐心、诚实、真诚、无私、博爱等特性会维持整个一生,并不会随着年老衰弱而消失。在这一衰老之人的每一清醒时刻,这些素质都会丝毫不减地凸现出来,犹如阳光穿透了冬云。另一方面,奸诈、刻薄、恶毒、贪婪、冷酷、虚伪、自我和各种各样的卑劣之处直到一个人的垂暮之年也同样不曾减弱分毫。如果一个人向我们说,“我以前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蛋,但现在是一个诚实、正直、具有高贵心灵的人”,那我们只会发笑而已。所以,华尔特?司各特爵士在《奈杰尔的财产》一书中通过一个老迈的高利贷者的例子,向我们很好地表明:一个人到了老年以后,甚至当他的头脑思想已变得孩子气了,但这个人身上极度的贪婪、自私和奸诈仍然威力不减当年,仍然激烈地表现出来,与秋天里仍在绽放的有毒植物不遑多让。在我们的偏好、倾向方面表现出来的惟一变化是我们体力衰减和享受能力随之减弱的直接后果。因此,放纵肉欲会让位于暴饮暴食,嗜好排场被吝啬所取代,自负虚荣变成了沽名钓誉,这就好像一个人在长出胡子前粘上了假的胡子,之后就把变花白了的胡子染上了棕色。所以,在机体力量、肌肉力量、感觉、记忆、机敏、悟性、天才的思想等都因损耗而变衰竭和麻木的时候,惟独意欲完好无损、保持不变;意欲的冲动和方向依然故我。老年人身上的意欲在很多方面甚至显现得更加坚决,例如,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它对生命的执着变得更加强烈;然后就是它对一旦被它抓住的东西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毫不放松、不依不饶的劲儿和十足的执拗顽固。对此现象的解释就是老人接收印象的智力已不那么敏锐;这样,通过动因而兴奋和活跃起来的意欲就不像以前那样兴奋和灵活了。因此,老年人的愤怒和憎[268]恨情绪很难缓和与平息:年轻小伙的怒气犹如燃烧的干草,
老人家的恨意却是烧得通红的钢条。
——旧歌谣
经过所有这些考察,只要我们看深一层就不难发现:智力的提高和发展必须历经逐级很长的过程,然后,它就开始衰退,像任何物质的东西一样;但意欲却不会经历这些发展变化,除了它必须在开始时将就其欠缺完美的工具——智力;到最后,再一次地屈就这耗损和破烂的工具。意欲本身是作为既成之物出现,并保持不变;它不受制于时间的法则和在时间当中的生、灭定律。意欲以此方式显示出它是属于形而上的东西,并不隶属于这一现象世界。
人们普遍使用和一般都能理解的带有心。和头。字眼的词语,源自人们对这两者根本差别的正确感觉。所以,这类词语准确、恰当,一语中的,在所有语言中都可以找到这些词语。塞尼加[19]是这样描述克劳德乌苏皇帝的:“他是个既没心又没脑的人。”人们非常恰当地把心。——这动物生命的原动力——用作意欲——它构成我们现象的首要核心——的象征,甚至同义词。心表示意欲与头表示智力恰成对照。所有在最广泛意义上属于意欲的事情,诸如愿望、情欲、高兴、痛[269]苦、善良、卑劣,以及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情绪”一词所包含的内容,还有荷马借“可爱的心”所表达的东西,都归于心的名下。因此,我们说他的心很坏,这是发自内心的话;这很伤他的心;这使他的心都碎了;他的心在流血;他高兴得心怦怦直跳;谁又能看透人的内心;让人伤心、让人心碎、振奋人心、扣人心弦;他是个好心人;铁石心肠;心狠手辣;心惊胆战等等。
尤其爱情更被形容为“affairesdecoeur”(法文,“心的事情”),因为性的冲动是意欲的焦点,而在这方面做出选择也就成了人的自然意欲活动首要的事情。而性爱的原因我在《论性爱》的文章详细讨论。在长诗《唐璜》(第十一段,第34行)里面,拜伦嘲笑爱情对世人来说变成了脑而不是心的事情。相比之下,头脑则标示着所有关于认知的东西。因此,就有了这些说法:有头脑的人,一个良好的头脑,一个聪明的脑袋,头脑简单的人,头头是道,没有头绪,保持头脑冷静等。心和头表示了整个的人。但头总是排在次位的,是派生的部分;因为它并不是身体的中心,而是身体的最高精华。一个英雄去世以后,他的心而不是脑,会被涂上防腐香油。但我们会保存文学家、艺术家和哲学家的头骨。因此,拉斐尔的头骨被存放在罗马上圣卢加学院里面,虽然最近有迹象表明这并不是真正的拉斐尔头骨。在1820年,笛卡尔的头盖骨在斯德哥尔摩被拍卖掉了[20]。
在拉丁语里面,我们也看到人们大约感觉到了意欲、智力和生命之间的真实关系。智力是mens;意欲则为animus,来自于anima一词,而anima本身是源自希腊语的“风”一词。anima是生命本身,是呼吸;但animus却是孕育生命的原则,是意欲,是喜怒哀乐、目的,激情的主体;因此,“我喜欢,我[270]愿意”用拉丁语是这样表达:estmihianimus,fertanimus;这也就是德文的情绪、心,而不是头。拉丁语的animiperturbatio是感情;mentisperturbatio则是“精神错乱”的意思。形容词“不朽”(immortalis)只用于animus(意欲),而非mens(智力)。所有这些都是根据绝大多数的拉丁文而得出的规律用法,虽然由于概念接近的原因,某些字词的用法也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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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本身、本体或者个体性…的基础是什么?不是身体的物质——这在数年以后就会改变;不是身体妁形状——这无论作为整体抑或作为整体中的各个部分,都会改变,除了一个人的眼神——以此我们甚至在许多年以后仍会把这一个人认出来。这证明了:尽管时间在一个人的身上造成了许多变化,但某些东西却是时间全然无法改变的。对于我们自己,也是同一样的情形:尽管我们已经老了,但在内心深处我们感觉自己仍然和年轻的时候——甚至在孩提的时候——完全一样。这一维持不变、始终如一、并不会随着我们一起老去的东西,正是我们内在本质的核心,而这并不存在于时间。人们认为一个人的本身、本性存在于他独特的意识。如果我们把这理解为只是对生活经历的统一、连贯的记忆,那这是不足够的。我们对自己人生经历的了解或许比对以前读过的一本小说的了解要多,但多出的也确实只是一点点而已。生活中主要的事件、有趣的场景给我们留下了印象,但对除此以外的其[271]他事情,我们记住了这一件的同时也就忘记了另外的一件。我们年纪越大,事情就越发匆匆逝去,不给我们留下一丝痕迹。高龄、疾病、脑子遭受的创伤、精神错乱都会完全夺去一个人的记忆,但这个人却不会以此方式失去其本身。我们的本身是以其同一样的意欲及其不可改变的性格为基础。这也是使我们的眼神始终不变的原因。我们的本我藏于心。,而不是头。,虽然由于我们与外在世界关系的缘故,我们习惯于把认知的主体,这一认识着的我,视为我们的真我。这一认识着的我到了晚上就会疲倦,在睡眠中就消失不见,但到了早晨就又重新充满生机地照射出光芒。但是,这种认知只是脑子的一种功能而已,它并不是真正的自我。我们真正的自我,内在本质的核心,却匿藏在这一切的背后;它只知道愿意或者不愿意,满足或者不满足,连带着的是经过种种改头换面被我们称为感情、情绪、情欲的东西;这就是那产生了头脑智力,但不会随着智力的睡眠一起睡眠,也不会随着智力的死亡而有所损害的东西。相比之下,一切与智力、认知有关的东西都有可能被遗忘;在多年过去以后,我们甚至无法完全回忆起带有道德含义的行为;我们无法准确地记得我们在某一关键时刻所作所为的细节。但性格本身…——我们做出的行为不过就是为这一性格作证而已——却不会被我们忘记。它仍然一如既往。也只有自为的意欲本身能够坚持不变,它是惟独不可改变和无法消灭的;它不会变衰老,它是形而上,而非形而下的东西;它不隶属于现象,而只属于呈现出自身的自在之物。
至于意识的身份如何取决于意欲,我已经在《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二卷第十五章表明了;所以,我就不在此赘言了。[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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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提一下,亚里士多德在一本书里说过,“生活得好要优于只是生活着。”运用二次换质位法可以推断:“不活比生活得糟糕要好。”这对于头脑智力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是,绝大多数人宁愿生活得很糟糕,也不愿不活。所以,这种对生活的执着,其依据不可能出自生活的客体,因为生活其实就是永恒的痛苦——这我在《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二卷第四因为这不是经过思考得出来的结果,并且一般来说,这一问题并不是做出某种选择的问题。相反,这种生命的意愿是某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它是先于智力的东西。我们自身就是生存意欲,因此,我们就必须生活下去,不管生活得好还是生活得糟糕。每一生物都具有的对死亡的极度恐惧只能从这一事实得到解释:我们对生活超越其分的执着完全是先验的,而不是后验的。拉罗什福科在他的最后随想中以少有的坦率和单纯表达了这种恐惧。也正因为人们对死亡怀有恐惧,悲剧和英勇行为才有了它们给人的震撼力。如果我们只是根据生命的客观价值评估生命,那么,这些震撼效果就不复存在了。也正因为这种对死亡无以言说的恐惧,才有了所有平常人都喜欢采用的这一原则:谁要是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他肯定就是精神错乱的。这样的行为总会引起人们——甚至是深思的人——[273]极大的惊讶,并夹杂着某些钦佩,因为这类行为与所有生物的天性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以致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不得不敬佩能够做出这样事情的人。的确,当我们想到在最糟糕的情形下,这仍不失为我们的一条后路,那我们还能获得某种安慰;但如果这种想法不曾在现实得到任何的证实,那我们还会对自己这一想法是否正确产生怀疑呢。这是因为自杀是智力做出决定所致,但我们的生存意愿却是先于智力的东西。所以,这里所作的考察——更详细的讨论见于《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二卷第二十八章——同样证实了意欲在自我意识中所占据的主导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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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方面,没有什么比智力周期性的停止工作,更能清楚地显示了智力从属的、依赖性的和有条件的本质。在熟睡时,所有的认知和形成表象的活动都完全停止;但我们真正存在的内核,那属于形而上的部分——它是机体功能的必然条件,是机体功能的原动力——却永远不会停下来,假如生命仍未停止的话;并且,作为形而上的,因而是非物质之物,它是不需要休息的。因此,那些把灵魂,亦即一个原初和本质上认知着的生物,视为形而上的内核的哲学家,迫不得已地断言:这一灵魂永远不知疲倦地认识着和表象着,因而就算是在熟睡中仍然继续着这些工作;只不过当我们醒过来以后没有这些事情的记忆罢了。不过,一旦我们领会了康德的学说,把这所谓的灵魂一说推到一边去,那这一看法的谬误之处是不难看[274]出来的。因为睡眠和睡醒以后以清楚无误的方式向任何不带偏见的人表明:认知是一个从属的、以机体为条件的功能,与机体的其他功能一般无异。惟独心脏才是不知疲倦的,因为心脏的跳动和血液循环并不直接以神经为条件,它们恰恰是意欲的原初的表达。其他所有的由神经节——神经节与脑部只是有着间接的和疏远的联系——控制的生理功能在睡眠中也继续着工作,虽然身体的分泌已经减慢了下来。甚至心脏的跳动也随着大脑系统稍微放缓了,因为心跳有赖于呼吸,而呼吸又以大脑系统为条件。或许胃部是在睡眠中至为活跃的,这可归于它与此刻正在休息的大脑所特有的交叉感应的原因;这种交叉感应诱发互相的干扰。只有脑部和连带着的认知,才在熟睡中完全停顿了下来,因为脑部只不过是一个外事部门而已,这和神经节系统是身体的内务部门是一样的。脑部连带其认知功能,只是由意欲为了解外在的目标而设置的哨兵而已。这哨兵从头上的了望台透过感官的窗户向外张望,留意危险来自何方,哪里又可以取得利益。意欲根据这哨兵提供的观察报告做出决定。这个哨。兵。,就像所有的勤勉工作者一样,是处于全神贯注、一丝不苟的状态。所以,在完成放哨、侦察任务以后,它也就像所有换岗哨兵一样,很高兴能下岗休息。这一下岗就是睡眠,正是因为这一原因我们才觉得睡眠是那样香甜和舒服,我们也不得不顺应它的要求。而从睡梦中被叫醒是让人不舒服的事情,因为哨兵被突如其来地召回去值班了。这时候,在有益的心房收缩以后,我们一般都会感觉到艰难的心的舒张、劳累再度出现,智力与意欲再度分离。而所谓的灵魂,那原初和本来的认知之物,被唤醒以后,本来应该感觉如鱼归水才对。在睡眠时,只有植物生命仍[275]在继续活动;这时,惟独意欲根据自己原初的和基本的本性,在不受到来自外界的打扰的情况下运作;因为没有大脑活动和认识努力的缘故它们的力量这时不会受到削弱。认知是最繁重的机体功能,但它对于机体组织来说纯粹只是手段而已,不是目的。所以,在睡眠时,意欲的全部力量都投入到维持和在需要时修复机体组织中去。身体的治疗、保养,身体得益的关键时刻都是睡眠的时候,因为“大自然的治疗能力”只有在免除认知活动的负担以后,才能自由地发挥。因此,尚待成形的胎儿持续不间断地睡眠,而新生儿也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沉睡。在这一意义上,伯尔达哈[21](《生理学》卷三)把睡眠称作原初的状态……是非常正确的。
至于脑髓本身,我想通过这一假设把睡眠的必要性更仔细地解释清楚——这一假设似乎首先是由诺伊曼[22]的《人类疾病》一书提出来的。这一假设就是:在我们清醒的时候,我们的脑髓无法吸取营养,也就是说,从血液中恢复、更新其物质;因为吸取营养的功能是低级的和物质性的,它会扰乱或者取消认知和思维这一至为卓越的和机体的功能。由此可以解释清楚:睡眠不仅仅是纯粹否定的状态,只是脑髓停止活动,其实,它也显示出了一种肯定的特性。这一点可以从这一事实清楚看出:睡眠和清醒之间并不仅仅存在程度上的差别,两者的分野是明确的——一旦睡着了,我们的梦中图像是与在这之前清醒时候的思想截然不同的。另一个证明例子就是:当我们做噩梦的时候,不管我们怎样试图喊叫,或者在梦中打退敌人的进攻、或者想从睡梦中醒来,我们都是徒劳无功的,就好像连接脑髓和运动神经,或者连接大脑髓和小脑髓(作为运动的调节器)
的链节被消除了一样;这是因为脑髓正处于孤[276]独、分离的状态,睡眠紧紧地把我们控制在它的手心里。最后,睡眠的肯定特性也通过这一事实反映出来:我们必须具有某种程度的体力才可以进入睡眠;太过疲倦、衰弱的体质都会妨碍我们获得睡眠。对此的解释就是:只有在吸收营养的程……序。开始以后——就好比说,脑髓开始吸收营养了——睡眠才可以开始;另外,在睡眠时流入脑部的血液增多,这可以用营养吸收的程序作解释。同样,睡觉时不自觉地把手臂合置于头上,是因为这种姿势有助于这一程序。这也是为什么只要小孩的脑髓仍在发育、成长,那他们就需要大量的睡眠。但到了老年期,当脑子跟身体的其他部位一样受到了某种程度的萎缩以后,睡眠就减少许多了。最后,这也是过度的睡眠会引起感觉意识某种呆滞的原因,因为这时候脑髓会出现暂时的膨胀、肥大,而习惯性的过量睡眠会使脑髓持久肥大,这样就形成了头脑迟钝、痴愚。“甚至过量的睡眠也成了一种负担”(《奥德赛》15,394)。因此,对睡眠的需求是直接与脑生命的强度,因而与意识的清晰度直接成正比。只有很微弱、呆滞脑生活的动物,例如鱼和爬虫之类,睡眠就少得多和轻微得多。在此我提醒读者的注意:所谓的冬眠几乎只是名称而已,因为冬眠的动物不仅仅只是脑子停止活动,整个机体组织也停止了活动,所以,这是某种的假死。具相当智力的动物睡得沉也睡得长。甚至在人类当中,脑髓越发达——这是根据其数量和质量而言——脑髓活动越活跃,那所需要的睡眠则越多。蒙田[23]说他自己一直是一个睡得很沉的人,他自己的相当一部分生命都花在睡眠里面。并且到了老年以后,他仍然每天连续睡上八到九个小时(《随笔集》第三部,第十三章)。笛卡尔据说也睡得很多(《笛卡尔的一生》,巴叶着,1693,第288[277]页)。康德允许自己每天睡上七个小时,这些时间只能勉强凑合,以致康德吩咐仆人在规定的时间里,务必强行地把他拉起床,不管他的意愿也不听他的请求。(《伊曼努埃尔?康德》,雅哈曼着,第162页)。所有这些都是因为如果一个人越清醒,换句话说,这个人的意识越清晰,那他就越有睡眠的需要;因此,他也就睡得越沉和越长。因此,经常的思考和累人的头脑工作会增加对睡眠的需求。持续的力气活同样会让我们产生睡意——对此的解释是:在进行体力劳作时,大脑通过脊髓和运动神经,持续不断地给肌肉以刺激,从而作用于肌肉的兴奋和收缩能力;这样,大脑能量就消耗掉了。所以,我们臂膀和大、小腿感觉到的疲乏,一如在这些部位所感受到的痛楚,其真正位置是在脑髓,因为脑髓是与运动神经相连,一如它与感官神经相连。那些并不由脑髓驱使的肌肉,例如心脏肌肉,因此就不会感到疲劳。同样的原因解释了为何在从事巨大肌肉力量劳作的过程中或者在这之后,我们的思维不够锐利。我们在夏天比在冬天更缺少精神力,部分的原因就在于夏天获得的睡眠较少;因为我们睡得越沉,那之后我们就越清醒。但我们可不要把这一道理错误理解为应该过分延长睡眠时间,因为如果这样做,那这种睡眠在时间长度上所获得的也就在强度亦即睡眠的深度上失去了;这也就成了浪费时间而已。歌德在《浮士德》第二部分对早晨的轻睡的描述,“睡眠只是个空壳,把它扔掉吧”,就包含了这方面的意思。所以,总的来说,睡眠这一现象首先和主要地证实了:意识、感觉、认知和思维并不是我们身上原初的东西,而是带条件的、从属的部分。这些是造化的奢侈、挥霍,更确切地说,是造化最大的奢侈和挥霍;因此,这种挥霍越达到更高一级,大自然就越难不间歇[278]地维持这种挥霍。它是大脑神经系统的产品、精华,而大脑神经系统本身就像是寄生物,依靠整个机体的供养。这一道理也与《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二卷第三提取物越是与被提取之物相分离,那这种提取物就过滤得越纯粹、越不含沉积物。
注释
[1]值得注意的是奥古斯丁对此已经有所认识。在《上帝之城》的第十四渴望、恐惧、高兴、悲哀,他说:“在所有这些情绪里面,都可以发现意欲的存在;事实上,这些情绪不过就是意欲受到刺激所致:因为渴望和高兴难道不就是意欲同意我们想要的东西,恐惧和悲哀难道不就是意欲不同意我们所不想要的东西吗?”
[2]萨维尔?比夏(1771~1802):法国解剖学家和生理学家。——译者[3]让?比尔?弗洛伦(1794~1867):法国生理学家。——译者[4]参阅本书《论天才》和《论美》两法国医学家和哲学家。——译者[8]威廉?伊夫兰(1759~1814):演员兼戏剧作家,详见《论美》的注[9]内容包括在本随笔集里的《论天才》、《论美》两法国启蒙思想家、哲学家。——译者[13]霍布斯(1588~1679):英国哲学家。——译者[14]约翰逊博士(1709~1784):英国诗人、散文家和辞典编纂者。——译者[15]亚历山大?蒲伯(1688~1744):英国诗人。——译者[16]弗朗西斯科?古齐亚迪尼(1483~1540):意大利历史学家,独创了新的政治历史记载法。——译者[17]吉尔瓦尼?罗思尼(1776~1855):意大利历史作家、文学家。——译者[18]施瓦本人居住在德国南部,人们戏谑施瓦本人到40岁才懂事。——译者[19]塞尼加(约前4~公元65):古罗马雄辩家、悲剧作家、哲学家、政治家。——译者[20]《泰晤士报》,1845年10月18日。
[21]卡尔?弗?伯尔达哈(1776~1847):德国生理学家。——译者[22]卡尔?诺伊曼(1774~1850):德国医学家,主要着作为1829年出版的《人类疾病》。——译者[23]米歇尔?蒙田(1533~1592):法国道德
哲学家、随笔作家。——译者[280]
第三篇 并不缺乏正义的文章
《作文 邪恶永远战胜不了正义》
[作文 邪恶永远战胜不了正义]有一次,在一个小镇上,很对人挨挨挤挤的,原来正义对战邪恶了,很多人举起一张牌子,牌子写着:邪恶永远战胜不了正义,作文 邪恶永远战胜不了正义。
他们开始战斗了,战斗了三百回合,还是未分出胜负,正义说:“邪恶,你不会战胜不了我的,哼!”
邪恶不服气,说:“你有能怎样?”
大家开始着急起来,跑到房子后面,有一个男孩跑得太慢,被邪恶抓了起来。 原来,邪恶想利用人质啊,邪恶笑笑说:“哈哈,你快点放下武器,不然„„” “快放下这个小男孩啊,不管他的事!”正义边放下武器,边说。
“不!我就是不放,你敢这样!”邪恶说。
邪恶话音未落,正义之魂被正义感动,小心地跟正义变身了。并不缺乏正义的文章
邪恶没会意过来时,已经被打得远远的了。
而邪恶的宠物也被吓倒了,晕倒后,护士马上抬起宠物到爱心医院,小学三年级作文《作文 邪恶永远战胜不了正义》。 ◆分享好文◆
治疗后才知道,宠物是被邪恶感染了邪恶力量,治疗时,护士给它倒了白之爱心水,不过1天,就会好了。
正义开心极了,过了1小时,宠物的主人来到了宠物旁边,抱着它说:“对不起,萌萌。”
正义想:“原来这个宠物叫萌萌啊!”
„„
一眨眼到了晚上,萌萌醒了,看到主人,哭着,好像在说:“主人,主人,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啊,呜呜呜。”
主人摸了摸萌萌的头,跪下了对他说对不起。
但萌萌好像还是没有消气,萌萌说:“主人霞霞,你别这样,不然我会更加生气的,给我买些食物嘛,我好饿的。”
霞霞马上到街上买了很多食物,护士看了看,说:“你叫霞霞啊,呵呵,终于„„”
霞霞奇怪极了,说:“终于什么。?”
“终于找到你了,我的朋友,那么久都没有见你了”护士高兴的说。 霞霞听了,一起握了握手,霞霞就给萌萌吃了好多食物。
萌萌高兴了,他们高兴地回了家。
正义看了想到个好办法,让世界都一切可能和蔼。
正义他马上把关于霞霞和萌萌的事情传了出去,大家听了非常感动。 就这样,这个世界从此变得很和蔼。
第四篇 并不缺乏正义的文章
《关于正义的几点理解.1docx》
关于正义的几点理解
姓名:燕笑
学号:12150021063
专业年级:2012法学
关于正义的几点理解
内容提要:本文将从笔者对正义的几点认识出发,阐述笔者认为的正义该有的样子。文章重点在于对“功利主义”“分配正义”“程序性正义和补偿性正义”进行分析。
关键词:正义功利主义分配正义程序性正义补偿性正义
“正义是什么?”或者说“什么是正义?”,这种问题听起来像“人从哪里来”一样历史久远而且难以回答。从人类文明的起源开始,人们就在不断地追寻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在选定这个题目之前有过不少犹豫与担忧,害怕会因为年龄和阅历等等复杂原因把这篇文章写成一个热血青年的“激情”宣言,把缺乏法学人应有的理性这个弱点暴露无疑。然而,在大学时代,思考“正义的样子”终究是绕不过的论题,尤其在我们这个碎片化的社会,“正义的样子”变得更加变幻莫测,难以捉摸,在让我困扰不解的同时也越发让我想要看清楚一些。我很明白,即使在最终完成这篇文章以后,我也并不能得到一个“正义是什么”的标准答案。只希望借助这次写论文的机会,整理一下我对正义已有的认识和理解,以使头脑里“正义的样子”清晰一点。我将重点阐述曾经读过的经典书籍里界定的正义以及我由此产生的感想。
一.正义不等同于维护大多数的利益并不缺乏正义的文章
提到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几乎所有读过它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认为这是一部论述民主制度的专著,正如约翰·斯图尔特·密尔评价这本书时所说的:“《论美国的民主》是所有探讨民主本质的著作中最优秀的一本。”而翻开这本书的目录并不能找到任何一章有“论正义”或与之类似的标题,托克维尔在这本书的任何一章都从不曾把正义作为他要论述的主要内容,然而我的确从中看到了一个十分简单却又常常被忽略的道理:正义不等同于维护大多数的利益的。在《论美国的民主》的第二部分第七章《多数在美国的无限权力及其后果》里,他这样记述道:“我认为,‘人民的多数在管理国家方面拥有决定一切的权力’这个信条是渎神且可憎的。然而我将多数的意志视为一切权力的根源。”“存在着这样一条普遍的律法,为全世界的多数人所制定或者至少为他们所接受,而并不仅仅得到哪个或哪几个国家多数的承认。这条法律就是公正。”“公正构成每个国家的权力界限。”“如果我拒绝服从一项不公正的法律,我并不是在否定大多数的领导权,而只是相信人类的权利要高于人民的主权。”1就像托克维尔在本章前面所论述的,大多数往往掌握着不可撼动的道德优势。人们总是觉得大多数人做出的决定要比少数人做出的决定更明智和正确,并且相对少数人的利益而言,大多数的利益天然地就应该得到优先照顾。尽管这条“准则”得到了相当广泛的认可,但在有些情况下直接适用这条“准则”可能会导致极不合理的结果。
“在铁轨上玩耍的孩子”是一个传播度很高的故事,它虚构了一个把多数人和少数人的利益完全对立的“极端”情节,并且在这种对立里,少数人是握有真理的,而多数人与错误站在一起。很多人会选择牺牲少数人来挽救更多的人,他们大概也会认可功利主义者边沁宣扬的“只要符合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就是正义的”。也有人会给出不同的答案:为什么在做出正确选择的人要为多数人的无知而承担后果呢?多数人的利益是判断正义的唯一、恒定的标准?针对这个故事,1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曹冬雪译译林出版社p132-133
无论是选择牺牲哪方或者成全哪方都能找到理论依据去支撑,或者说任何一个人要给出答案的前提就是选定一个基本立场。真正的难题都是没有一个“终极真理”式的答案的。幸运的是,在现实生活里,此类极端情况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少数与多数的利益很少有如此明显的对立,而真理也很少那么明显地站在哪一方。但同时不幸的是,现实生活里的少数人与多数人利益的对立的确常常发生,而且常常以多数人作为胜利者。在我看来,我更倾向于站在个体角度去考虑利益得失,所以我会选择把站在弃轨上玩耍的孩子救下来。拥有感受喜悦和痛苦的能力的永远是个人,就孩子死亡结果会造成的对家庭的伤害来看,你不能说的在弃轨上玩耍的孩子的家庭要承担的痛苦会比因牺牲了那好几个孩子而要承受痛苦的家庭少,事实上,每一个家庭都要承担失去一个孩子的痛苦,而一定要把那几个家庭的痛苦相加后再进行比较的作法不总是可取的,因为每个家庭都只为与自己有关的悲剧而痛苦,那几个家庭的痛苦并没有相互发生联系。(假定铁轨上的每一个孩子属于各不相同的家庭,不存在有两个或以上的孩子属于同一个家庭的状况)。
但是需要强调的是,这个选择是基于站在弃轨上玩耍的孩子本身是做出正确选择的一方。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把这个站在弃轨上玩耍的孩子视为遵守了法律制度的少数,而把另外的那些孩子是违反法律制度的多数,这个法律制度就是“不要在危险的地方玩耍”。我想托克维尔提到的法律的公正,一定不会认可为了所谓的多数而改变它原有立场的做法,法律不应该是大多数人维护利益而可以合谋利用的工具。
二.对分配正义的认识
亚里士多德是提到西方文明时不可忽视的大家,他在《政治学》里提出了“分配正义”这个概念。“分配正义是指根据接受者的功绩来分配公共资源。”2亚里士多德认为,“正义包含两个因素——事物和应该接受事物的人;大家认为平等的人就该得到平等的事物。”3但是什么是平等呢?平等是指“数量的平等”还是“比值的平等”?我们现在常常听到“按劳分配”的概念,大概意思就是根据劳动者的劳动数量和质量来分配劳动成果。这是一种典型的“比值的平等”,这样的平等激励着个人为自己的利益所得而付出努力。但是假如分配的事物不再是对人有益的,反而是要求人为一定行为的“义务”呢?“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现代法治社会最广为人知法律原则,它的具体内涵包括:“公民依照宪法和法律的规定平等地享有权利,平等地履行义务;对所有公民平等适用法律。法律对所有公民的合法权益都平等地予以保护,对所有公民的违法或犯罪行为,一律平等地依法追究法律责任。”其中,针对违法或者犯罪行为,怎样才算平等地追究法律责任呢?假设现在有两个案情相似的民事侵权案件,这两起案件中法官都要判决被告赔偿原告一定数额的金钱,但是一个案件的被告经济状况非常良好,而另一个被告属于低收入水平,这时对他们处于同样数额的经济赔偿判决,是一种真正的平等吗?由于两人经济状况存在明显差异,同样的判决给他们的处罚效果是不同的,尤其对于富有者来说,小额的经济处罚起起不到太大的处罚作用。这里的“数量的平等”在实际上可能导致了一种实际的不平等。我国宪法规定所有公民不论年龄、性别、民族、地域、文化程度、职业、身份、贫富等,法律地位都是平等的,要做到真正的平等,仅仅从“数量”上追求平等可能是不够的。就像亚里士多德指出的,在任何方面都要求一律按绝对平等观念构成的政体,实际上并不是良好的政体。“人们都承认应该按照个人的价值为之分配这个原则是合乎绝2
3《西方法律思想史》徐爱国李桂林著北京大学出版社 P37 亚里士多德《政治论》吴寿彭译商务出版社 P149
对正义的。”4当然,我们不能忽视“数量的平等”,比如说我们的选举权,就应该严格地遵守“一人一票”的原则,实现数量上的平等。正义是人类社会中重要价值,要实现正义,需要无数的人孜孜不倦的探索,在我们找到那个能实现“普遍正义”的真理之前(虽然我也并不知道这个真理存在与否),我们只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三.程序性正义与补偿性正义的选择
20世纪,约翰·罗尔斯的著作《正义论》在整个世界影响深远。这是一部厚得足以让我这样的“菜鸟读者”望而生畏的书,但是这整本书却阐述一个简单明了的主题。就像《民主的细节》的作者刘瑜所总结的,它告诉我们“只有当你不知道自己可能是谁时,才能想清楚什么是正义。”罗尔斯在《正义论》的第三章描述了一种原初状态,他称之为“无知之幕”。在无知之幕下,社会各方都不知道某些特殊事实。对于自身,他缺乏对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阶级出生、天生资质和自然能力的程度等等的认识;对于社会,他不知道关于社会的经济或者状况,它能达到的文明和文化水平。一言以蔽之,“各方有可能知道的唯一特殊事实,就是他们的社会在受着正义环境的制约及其所具有的任何含义。”5罗尔斯的这部作品既是一部社会学的杰作,同时也属于“政治哲学”的范畴,他面对他所处时代的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提出了自己的一系列有关社会制度建设的设想。处于无知之幕之下,或许是人们能够彻底摆脱自己“自私自利”本性的唯一方式。在这样一种假设的状态下,出于理性的考虑,各个个体为了切身利益会极力避免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所谓的“最低的最大限度”原则,因而在这样的社会存在保持稳定和维持秩序的基础;在这样的状态下设计出的社会制度,排除了掌权者为自己争取极端利益的可能性,所以能更好地平衡出于不同阶层人们之间的利益,赋予他们适当的权利与义务。
然而,罗尔斯描述的“无知之幕”在现实生活里并不存在,即使人们通过假设和想象尽量让自己靠近这种虚拟状态也并不能完美地解决所有的问题。“正义”和其他的道德有着某种相似性——在某种程度上它们都带有一定的主观色彩,“正义在不同人的眼里常常有不同的样子。”以中国的高考制度为例。在当今中国,高考虽然不再是通往高等教育的唯一途径,但是对于大多数的高考考生而言高考结果的成败依旧至关重要。在高考录取的地区公平问题上,人们对现有的录取政策一直多有诟病,当然不包括从中受益的群体。人们争议的主要问题有两点:一是对少数民族的加分政策,而是在北京、上海等城市的考生录取分数线远远低于其他省份的考生。关于第二点,因为已经超出了本小节的讨论范围,所以只稍微提及,不再详细探讨。要回答第一个问题,关系到在“程序性正义”和“补偿性正义”间的选择。为什么在高考录取问题上,少数民族应该得到“加分”政策优待呢?在中国如此激烈的高考竞争环境中,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对汉族学 生不公平?撇开政治因素对这个政策的影响,这个政策有它本身的正义性吗?一般来说,我们所理解的公平,是说社会机会对每个人而言是均等的,大家在同样的起跑线上凭借各自的实力取得成绩。不可否认的是,在我国教育资源分布明显不平衡的状况到今天依然严峻。在我国,少数民族学生总体上享受到的学习资源、基础教学设施与全国的平均水平相比较都要落后不少。在这样的情况下,适当降低他们的录取门槛起码看上去是符合公平原则的,通过加分政策在一定程度上“补偿”了他们在硬件方面不足导致的竞争劣势。但是这真的是最公平的做法吗?在中国优秀大学极其有限和高考考生数量庞大的矛盾面前,“加分政策”无疑给汉族学生增加了更沉重的负担,他们与少数民族学生竞争时必须要付出更多才能得到同等的回报。假设我们处在无知之幕下,我们不知道自己4
5亚里士多德《政治学》吴寿彭译商务出版社 p235 约翰·罗尔斯《正义论》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何怀宏等译 P131-132
是西藏还是山东的考生,在加分政策上我们会怎么选择呢?我们会选择“程序性”正义,用同样的考试标准判断无论身处何处,享受何种教育资源的考生的入学资格;还是倾向于“补偿性”正义,把录取政策向教育条件不那么发达的地区倾斜呢?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那个能平衡“对立”利益的点真的不容易找寻。我只能说我更愿意支持“程序性”正义,理由有几点:第一,“程序性”正义用同一的标准去衡量所有社会成员,为他们提供了相同的标准去衡量他们的“努力程度”,这样的衡量标准可以激励社会成员。 第二,“程序性”正义的实现是以人人都看见的方式实现,可以真正的贯彻下去,而“补偿性”正义往往容易受人利用,造成更大的不平等。第三,实行“程序性”正义,在客观上会更有力地促使人们尽量消除社会客观条件的不平等,而“补偿性”正义在一定程度上使得人们愿意容忍那些不平等而非改变。当然,我们不能否认要实现社会正义需要丰富的经济资源和物质资源作为支撑。
四.总结
关于“正义是什么”,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给一个具体的答案,但是我能回答的就是,正义很有可能不是你表面所看到的样子。正义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还要复杂。并不缺乏正义的文章
参考文献:《论美国的民主》托克维尔曹冬雪译译林出版社、
《西方法律思想史》徐爱国李桂林著北京大学出版社
《政治学》亚里士多德吴寿彭译商务出版社
《正义论》约翰·罗尔斯何怀宏等译社会科学出版社
第五篇 并不缺乏正义的文章
《正义永不言败作文》
[正义永不言败作文]
今天,我看完了《傅雷家书》这本书,这是一本完全以书信形式写出来的书,正义永不言败作文。《傅雷家书》讲述了傅雷和他的亲人经历的许多事情,也然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父母对孩子的关心,傅雷和他的妻子给他们的孩子傅聪、傅敏,数一数,共有三百四十九通信!,小学生作文《正义永不言败作文》。只要你是对的,你是正义的,你就一定可以胜利。《傅雷家书》告诉我们:一颗纯洁、正直、真诚高尚的灵魂,尽管有时候胡遭到意想不到的磨难、侮辱、迫害,陷入到似乎不齿于人群的绝境,而最后真实的光不能永远掩灭的还是要为大家所认识,使它的光陷彻人间,得到他因得到的尊敬和爱。在二战时期,在希特勒的率领下,纳粹分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他们很快就遭到了人们的反抗,即使是军事天才希特勒,也无法挽回,最终希特勒失败了。自古以来,正义的一方都是最后的赢家,邪恶时总会失败!
第六篇 并不缺乏正义的文章
《考场作文资料(正义、适应、合作、容貌、心灵)》
考场作文资料:正义 【名言警句】
1、正义是苦难者的希望和犯罪者的畏惧之所在。——惠蒂尔
2、哪里有正义,哪里就是圣地。——培根
3、与正义为友的人,在哪儿都是 安全的。——伊壁鸠鲁
4、就是因为有了正义感,人才成为人,而不成为狼。——培根
5、正义是第一美德。如果没有正义做后盾,勇气又有何裨益?如果人人都正义在握,勇气也就没有了。——阿格西劳斯二世
6、只要提着正义之剑攻击,再柔弱的手臂也会力大无穷。——韦伯斯特
7、伸张正义,胜于责骂邪恶。——德国
8、在正义的事业中,弱者也能战胜强者。——希腊
9、声张正义和扶植自由,是革除时弊的关键。——享?乔治
【运用思路】
正义是与邪恶相对的,正义是人间正气的凝聚,没有正义,世间将是一片黑暗,没有正义,社会将如荒漠般可怕,是正义给了我们战胜邪恶的力量,所以社会需要正义,也呼唤正义。青少年是祖国的希望,更应该维护正义,歌颂正义,发扬正义。
【 精彩素材1】
王选,一个日军细菌战受害人的后代,从1995年起,在 自己的家乡浙江义乌等地,开始了侵华日军对中国实施细菌战的调查取证工作,于1997年组织浙江、湖南等地的细菌战受害者成立“侵华日军细菌战中国受害者索赔诉讼原告团”,并被推举为团长,代表中国受害者向日本政府提出索赔诉讼。
2002年底,被多家国内媒体及读者评为“年度人物”,央视“„感动中国‟十大人物”,评委会给她致的颁奖辞是:“她用柔弱的肩头担负起历史的使命,她用正义的利剑戳穿弥天的谎言,她用坚毅和执著还原历史的真相。她奔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诉讼之路上,和她相伴的是一群满身历史创伤的老人。她不仅仅是在为日本细菌战中的中国受害者讨还公道,更是为整个人类赖以生存的大规则寻求支撑的力量,告诉世界该如何面对伤害,面对耻辱,面对谎言,面对罪恶,为人类如何继承和延续历史提供了注解。”
【素材点拨】
王选的美在于她始终高举正义之剑,不畏艰难,善良执著,不是为某一个人而是为一个群体乃至一个民族讨还尊严,是她内心强烈的正义之感给了她无穷的勇气和力量,向全世界证明了尊严不可欺,正义必将战胜邪恶。
【适用话题】
正义与尊严、正义必胜
【精彩素材3】
徐洪刚,男,现年25岁,彝良县洛旺乡联合村人,中共党员,1990年入伍,在济南军区54782部队62分队任中士班长。1993年8月17日早上,回家探亲的徐洪刚,乘坐四川省筠连县运输社从彝良牛街开往筠连的长途公共汽车返回部队。10时许,车到筠连巡司镇,任永林、钟志和、郝从虎、刘仕筠4名歹徒在车上恣意侮辱同车的一青年妇女,欲将其从飞快行驶的车上抛出窗外,见此情景的徐洪刚,挺身出面制止,歹徒见徐洪刚孤身一人,便大打出手,徐洪刚赤手空拳与歹徒搏斗,胸、腹、背等处遭歹徒刺伤14刀。4名凶犯见状跳车逃跑,
徐洪刚带伤从车上跳下追击凶手约50米处倒下,筠连县税务局陈万彬、詹本方等人乘小车路过,立即将徐洪刚送往筠连县抢救。经筠连县医院、宜宾地区医院全力抢救,精心医治,逐步恢复健康。9月26日返回部队。 徐洪刚英雄事迹发生后,省、地、县都作出向他学习的决定和活动。1994年2月5日,徐洪刚与全国的其他英雄一起,受到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军委副主席刘华清、政协主席李瑞环、政治局常委胡锦涛等中央领导同志的亲切接见。江泽民、李鹏、刘华清、张震分别为徐洪刚题了词,号召全国人民向他学习。江泽民的题词是:向徐洪刚同志学习;李鹏的题词是:向见义勇为不畏强暴的英雄战士徐洪刚同志学习;刘华清的题词是:以徐洪刚同志为 榜样做党和人民的好战士;张震的题词是:向徐洪刚同志学习继承发扬红军优良传统。
【素材点拨】
徐洪刚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勇敢地与邪恶势力作斗争,纵使身负重伤依然带伤追凶,他感动的不只是当时车上的乘客,更多的是带动了许多心存正义却缺乏勇气站出来的人们,所以徐洪刚事迹对整个社会的意义是重大的,他点燃了人们心中的正义之灯。
【适用话题】
邪不压正、正义的力量。
考场作文资料:适应 【名言警句】
1、人在身处逆境时,适应环境的能力实在惊人。人可以忍受不幸,也可以战胜不幸,因为人有着惊人的潜力,只要立志发挥它,就一定能渡过难关。——卡耐基
2、生活是不公平的,你要去适应它。 ——比尔 盖茨
3、去适应环境,别叫环境去适应你。 ——陈鹏
4、人不可能生活在 自己的意愿之中,只能生活在对环境的适应之中。(一位美国科学家)
【运用思路】
每个人生活在大千世界里,总会出现与自己 性格、观点相冲突的时候,但个人毕竟是从属于社会的一个小分子,所以要学会适应社会发展的主旋律,这样才有 机会让自己人生的小旋律与社会合拍,也才能奏响属于自己的华美乐章。
【精彩素材1】
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玛干被称为"死亡之海",以前还从未有人徒步穿越过它。为了征服它,身强力壮正值盛年的中国著名探险家余纯顺不幸遇难。据报道,余纯顺选择六月份横穿大漠,遇难地距大本营只有1.4公里。专家推测,遇难的主要原因是炎热、饥渴和迷失方向。
不久,52岁的欧洲女性卡拉,只身一人,历时20天,于1998年11月18日从南向北穿越成功。她回答记者提问时说;"没什么危险,一切都很正常。"据报道,卡拉的背囊睡袋是专门研制的,重量轻,保暖性强。背囊上的太阳能电池,可以为携带的卫星电话、定位仪等提供电源。她带的药片食品–长效蛋白,吃一片可以长时间不用进食。为了这次探险,她两年前就进行了系统的调查。比如选择冬季是为了避开春天的沙暴、夏天的高温及秋天的大风。冬天虽冷但可以通过保暖服装来克服。选择冬季,是成功的主要原因。卡拉说:"我不挑战自然,我是千方百计地适应自然。"
【素材点拨】
要战胜自然,仅有挑战的勇气是不够的,还需要有很强的适应自然的能力,并且经过科学的计划,这样才能具备战胜自然的素质和实力,也才能最终战胜自然。
【适用话题】
适应于策略、挑战与适应
【精彩素材2】
沙漠炎热缺水,骆驼和别的动物不一样,它有高高的驼峰储藏大量的脂肪,当它又渴又饿的时候,脂肪会慢慢分解,变成它需要的营养和水。骆驼还具有宽大的脚掌,足下有厚厚的肉垫,防止陷入沙中,骆驼平时一次能喝下100多升的水,而每天排出的尿不到一升,来保持体内的水分,即使在沙漠上行走一个月也不会感觉渴,这些特点是动物对干旱的适应。
【素材点拨】
由于生物受到各种环境因素的影响,生物在多变的生态环境中表现出多种多样的适应性。这种适应是生物在漫长的年代里不断和环境磨合、自身不断进化而最终形成的一种能力,正是这种能力帮助它们与自然共同存在并发展。
【适用话题】
适应与生存、适应与进化
考场作文资料:合作 【名言警句】
1、二人同心,其力断金。——《易经》
2、单个的人是软弱无力的,就像漂流的鲁滨孙一样,只有同别人在一起,他才能完 成许多事业。——德.叔本华
3、五人团结一只虎,十人团结一条龙,百人团结像泰山。——邓中夏
【运用思路】
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人,没有谁能孤军奋战一生,所以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既要自立自强,也要学会和他人 合作发展,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竞争激烈的当今社会站得更稳走得更远。
【精彩素材1】
从前,有两个饥饿的人得到了一位长者的恩赐:一根鱼竿和一篓鲜活硕大的鱼。其中,一个人要了一篓鱼,另一个人要了一根鱼竿,于是他们分道扬镳了。得到鱼的人原地就用干柴搭起篝火煮起了鱼,他狼吞虎咽,还没有品出鲜鱼的肉香,转瞬间,连鱼带汤就被他吃了个精光,不久,他便饿死在空空的鱼篓旁。另一个人则提着鱼竿 继续忍饥挨饿,一步步艰难地向海边走去,可当他已经看到不远处那片蔚蓝色的海洋时,他浑身的最后一点力气也使完了,他也只能眼巴巴地带着无尽的遗憾撒手人间。
有两个饥饿的人,他们同样得到了长者恩赐的一根鱼竿和一篓鱼。只是他们并没有各奔东西,而是商定共同去找寻大海,他俩每次只煮一条鱼,他们经过遥远的跋涉,来到了海边,从此,两人开始了捕鱼为生的日子,几年后,他们盖起了房子,有了各自的家庭、子女,有了自己建造的渔船,过上了幸福安康的生活。
【素材点拨】
很多时候,上天给我们的是相同的东西,可是却有人过得好有人过得差,原因就在于有的人只顾自己往前走,却忘了与周围的人交流合作,所以,在前进的过程中我们要多看看周围,两个人携手往往那个比单枪匹马更早看见成功的曙光。
【适用话题】
自立与合作、合作的力量
【精彩素材2】
几年前,有一个外国教育代表团在参观上海一所学校时,一位教育家邀请几个同学做了一个“瓶中抽球”的实验。将7个彩球放在一个窄口瓶子里,每个彩球都系着线,线的一端露出瓶口,每个人拉住一根引线。这只瓶子代表一幢房子,彩球代表屋里的人。房子突然失火了,只有在规定的时间内逃出来的人才有生存可能。教育家请这7位同学听到哨声便以最快的速度将球从瓶中提出。瓶子的口径很小,一次无法通过两个彩球。实验开始了,只见这7个同学一个接一个地从瓶里抽出了自己的彩球,才用了3秒钟!这位外国教育专家连呼:“太了不起!”我在许多国家做过这个实验,从未成功,至多能逃出一两个人,多数情况下是几个彩球卡住了瓶口。”
【素材点拨】
合作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个人或群体为实现共同目的在活动中联合协作的行为,作为一个现代人,要想在社会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必须在学会认知、学会做事、学会做人的同时,学会与他人共处,学会与他人协作,这是为人之道,也是成功之道。
【适用话题】
合作与竞争、合作与效率
【精彩素材3】
2003年8月发生在撒哈拉沙漠种的15名欧洲游客被绑架事件最终得以解决,一切似乎都已经过去:在经过6个月后的历险之后,除了德国女游客米歇尔?施皮策外,其他14人都得以生还。回顾整个被绑架的过程,米歇尔的死并非偶然,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她不能很好的与人相处和合作,导致了他的死亡。那是6月9日,米歇尔静静的死去。从表面上看,是因为绑匪给的水太少,导致她中暑。但真正的原因是倔强的个性和不合作态度最终击垮了她。当米歇尔和朋友米特科以及同行者舒斯特夫妇在沙漠中被30多个头戴头巾的武装分子包围时,米歇尔一直在哭。而当他们和另外11个同是被绑架的旅行者会合时,米歇尔开始因为和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其他人发生冲突,而且间隔时间很短。由于倔强的个性和不合作态度,米歇尔很快成为梯次中垫底的人。她宁愿光脚也不穿鞋,尽管到处都是刺儿何尖石;别人用一升的瓶子装水,她坚持用半升的,理由是她喜欢;炎热天气里防晒霜弥足珍贵,但她依然我行我素用来搽脚……因为她总是光脚走路,脚踝受伤,继而伤口感染,别人让她多喝水,她拒绝,终于由于严重脱水,她中暑了,而且昏迷过去后再也没有醒来,剩下的人在以后的日子里更加融洽照应,人们知道不能同心同德会有怎样恶劣的后果。绑架在八月结束,昔日的人质为她重新组织了一次葬礼,她的好友的悼词意味深长:“这并非米歇尔终于不再使我们神情紧张,而是我们已经看到,如果我们不能很好的相处和合作、同心同德,将导致事态更加恶劣的后果”。
【素材点拨】
与他人很好的合作,不仅可以给别人带来快乐和发展,有时候也可以给自己带来成功和好运,米歇尔为她的不合作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给了世人很好的警示。
【适用话题】
合作的力量、合作与生存。
考场作文资料:容貌
【名言警句】
1. 美好的容貌,可能给你带来幸运,却不一定给你带来 幸福。——汪国真
2.勇气才是青年最好的容貌和装饰。——雷马克
3. 良买深藏若,君子盛德,容貌若愚。——老子
【运用思路】
从一定意义上讲,美好的容貌是一张通行证。不过这张通行证,可以使人上天堂,也可以使人下地狱。只有将美好的容貌和纯洁的心灵完美统一,才可能达到人生的最高境界。容貌不出众不要紧,只要你具有像马云一样的才能就可以啦!
【 精彩素材1】
“怪才”马云
说起阿里巴巴CEO马云,就不能忽略他的长相与口才。马云素有“怪才”之称,常常妙语连珠,其最 经典的话语是“一个男人的才华与其容貌往往是成反比的。”
《福布斯》杂志曾这样评价这位怪才:“深凹的面颊,扭曲的头发,淘气的露齿笑,一个5英尺高、100磅重的顽童模样”,又说“这个长相怪异的人有拿破仑一般的身材,同时也有拿破仑一样的伟大志向!”马云承认“我给人家感觉怪怪的”,但“与众不同不是我做出来的,而是我的本能”。2003年7月英国首相布莱尔访华,点名要见“中国的马云”,因为他“正在改变全球商人做生意的方式”。
【素材点拨】
有人因自己的容貌不如别人而长吁短叹时,不防想想马云。一个人想要赢得别人的尊重,容貌并不是唯一的条件,关键要有智慧、胆识、气魄。糟糕的容貌不一定是 事业成功的绊脚石,相反它很多时候成为你迈向成功的垫脚石。
【适用话题】
“容貌”“事业”“容貌与人生”“长处与短处”“绊脚石和垫脚石”等。
【精彩素材2】
碰壁的高才生
叶飞是重庆市2005年优秀毕业生、“外研社”杯全国英语辩论赛总决赛亚军和全国最佳辩手。可就是这样一个被同学们公认为才子的高才生,从去年毕业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份正式的工作,目前靠打零工为生。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容貌和视力太差所致。“我早已料到我的眼睛和外表是找工作的难题,但是没有想到会那么难”,叶飞无奈地说,他天生患有疾病,视力不到0.1,看书的姿势和闻书差不多。叶飞从两岁半到12岁,前后共经过八次眼部手术,但都没有多大的改变。
“我当时还天真地以为我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打破别人的第一印象”,叶飞说他此后更加努力地找工作,哪怕是屡屡碰壁也不气馁。
【素材点拨】
现实 生活中确实存在不好的容貌成为求职障碍的例子,这就是生活残酷的一面。面对挫折和不幸,我们不能怨天尤人,更不能自怨自艾,而是要鼓起生命之帆,乘长风破万里浪,抵达成功的彼岸。
【适用话题】
“容貌与求职”“个人价值与社会认同”“选才与选美”“磨难与人生”等。
考场作文资料:心灵
【名言警句】
1.鸟美在羽毛,人美在心灵。——谚语
2. 不会宽容人的人,是不配受到别人的宽容的 。——贝尔奈
3.我们唯一不会改正的缺点是软弱。 —— 拉罗什福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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