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永远到不了的明天

小时候，有一个脑筋急转弯，没觉得多好，却不知怎么记到了现在——什么东西明明很快就要到了，却永远都到不了。

老一辈的人似乎总是或多或少有点重男轻女，然而外婆却从来不这么想。对外公，她是最贤惠的妻子。对我，她是最温柔的长辈。外婆那里喜欢吃面食，每顿不是面就是馍。我天天大米吃惯了，要我每天吃面我是吃不下去的。可是，她会为了我一个人做米饭。有时候，妈妈会看不下去，说不用为我一个人麻烦。外婆总是笑着摆摆手，说我难得来一次，麻烦点我也乐意。

外婆那边还有广阔的田野，一望无垠，在夏季种满了西瓜。那边西瓜便宜得很，因为卖不出去，所以外婆家的仓库里总是装满了西瓜。每年夏季，我都要去外婆家大快朵颐一番。手捧西瓜，用勺子舀的那种满足感实在让我难以言表。外婆会在旁边说，慢点吃，没人和你抢。我记得，我曾经舀起中间红心的西瓜塞到她嘴里，她愣了下，转而又笑着吃了下去。

我还记得我带着明亮的笑容，天真地问她，“好吃吗？”

“好吃好吃。”

事实上，我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她吃西瓜。我没问过，只是单纯地以为，她是想把西瓜留给我。

离别之时，我和她约定明年暑假再来。

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才短短几个月，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是前年夏天的暑假的一个星期五，我正在读暑假班。妈妈突然闯进来，一把拉我走。我实在是奇怪，但看她神色慌张，我也没敢问。她拉着我，直奔火车站。哦，是了。妈妈昨天晚上和我说过，明天要去外婆家的。大概是改了行程吧。

火车进站，妈妈一个踉跄，所幸我扶住了她。坐上座位，妈妈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心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蔓延。

“妈，你怎么了？”

“你外婆……。她……。走了……。”妈妈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像是遭到了晴天霹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会这样，离我们回去看她，就只剩下了一天。她怎么会就这么走了……。

想到外婆曾经对我的好，眼泪就止不住簌簌落下。

火车开的格外得慢，慢到每一秒都是煎熬……。

好不容易我们到了外婆家，却真的看到了那张遗像。是黑白的，映衬着她慈祥的微笑。周围的人都在哭，这是我最不想看见的画面。

妈妈也在哭，泪如洪水般涌出。我跑过去安慰她，却也无济于事。

晚上，没吃饭，守灵。妈妈已经泣不成声，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她忽然转过来对我说，“妈妈没有妈妈了……。”

不知怎么，听到妈妈这么说，心里尤为心酸，泪水也泛滥成灾。

妈妈对着遗像不停地说着自己不孝顺，没有经常来看你。也埋怨她，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我们明天就回来看你了啊。

我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默默地流泪。

外婆啊，您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呢。你不是说过你最喜欢我了吗，我们不是约定好了明天见吗，可是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明天，再也到不了了……。”妈妈抱膝，把头埋进了胳膊里。

后来我问舅舅，外婆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他告诉我，奶奶有糖尿病，走的时候很安详，在睡梦中走的。

糖尿病？难怪，她从来不吃西瓜。难怪她那天吃西瓜时那般不自然……。

我沉默了。起身去上厕所，经过外婆的房间，从门缝里看到，外公抱着外婆枕过的枕头，失声痛哭，我从来没有见过外公流泪。

我远远地看着，心像是缺了一块。

我曾经从未觉得明天遥远，现在，我却恍然发现，明天其实最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