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相聚的舞会上,邀我共舞的男生突然附在我耳边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漂亮出众?记得上学的时候你是个腼腆内向的女生啊。他并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近几年,凡是长时间未曾见到我的老朋友都会有这样的问题。我知道,我是女生中变化最大的一个。我也故做神秘地附在他耳边低语:你见过毛毛虫吗?他点头。我说:上学的时候我就是那只毛毛虫,现在,我成为一只蝴蝶了。他困惑地皱起眉头:你过去虽然太过内向,但文静秀丽,为什么要用毛毛虫来比喻自己呢?呵呵,他不懂,大家也不懂,“没关系,我们跳舞好啦!”我们飞速地旋进舞池,随着音乐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我裙角飞扬,翩若惊鸿,谁也不会注意到,我眼角悄悄渗出的泪水……哦,我曾经是一只毛毛虫,妈妈,您当然知道。
当我还是一只毛毛虫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内心无数次为自己平淡的外表而遗憾,那时候,羞涩的我是打死也不肯主动问您:妈妈,您觉得我漂亮吗?然而每当来了客人,礼貌性地夸我漂亮时,我的内心顿时安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到……我在等您的回答,我认为您的回答才是最终的判决,而您通常是这样谦虚地回答:“这孩子生下来就不够好看,不过,倒是挺带人缘儿。”我几乎从来不注意那略带安慰的后半句话,而前面那句“不够好看”却足够粉碎敏感的我所有灰姑娘般的美梦,使我常常无端地卑微到尘土里。那时候,每当您点数我的种种缺点的时候,我都会表现得比以前更糟,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当我还是一只毛毛虫的时候,性格好象特别地古怪,尤其是不爱笑。您现在指给我看相册里小时候的照片,都是沉着脸,甚至是嘟着嘴的。“好象谁欠你二百吊似的。”您笑着说。可是在我的儿时的记忆中,也很少见到您的笑容,这不完全怪您。那是一个经济贫穷而推崇政治的年代,爸爸的懦弱退缩,使一家老少的生活、教育、医疗全压在您柔弱的肩上,您总是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对婚姻的失望,对生活的不满,使您常常会发脾气,和爸爸吵架时还会歇斯底里地大喊,甚至企图自杀……那时,没人注意我和妹妹缩在屋子的一角,相拥流泪。家庭气氛的沉重使我长时间憎恶婚姻。前些年,我的迟迟不嫁使您心焦万分,您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当我还是一只毛毛虫的时候,您为了让我受到更好的教育,在那个调动难如登天的时代,您竟然在毫无关系背景的情况下陆续将家人由外省迁到内地,我始终名列前茅的成绩曾是您最大的骄傲。可是妈妈,还有一种教育,您却始终吝于给我,或许您自己也懂得不多吧。您鼓励我读世界名著,使我从小就快乐地在书海中遨游。但有一次您发现我手中的名著是《茶花女》时,竟然大惊失色,因为您认为那是一本写坏女人的书。后来,我始终不明白身为出色的语文老师的您,为什么要对于有些名著评价如此之低。上中学之后,家里偶然来了几个男同学,当着他们的面,已经懂得爱美的我在镜子前梳了梳头,事后被您指责为“卖弄风情”。您还经常用轻蔑的态度谈到您班里那些早恋的学生,我知道那多半是说给我听的,您怕我成为“坏孩子”。事实证明,您的担心是多余的,即使在大学里,我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甚至工作后很久,我都没有学会“卖弄风情”,眼睁睁看着我喜欢的男孩子一个个成为别人的丈夫。
当我是一只毛毛虫的时候,妈妈,如果您能肯定地告诉我,我的未来是一只美丽的蝴蝶,那么我或许会蜕变得快一点,不会在三十以后才渐渐懂得自己的价值;当我是一只毛毛虫的时候,妈妈,如果您能多给我一些鼓励的微笑,使我知道家庭的乌云只是暂时的,而您的爱始终像阳光一样笼罩着我,那么我或许会变得开朗一点,不会让心灵的眸子至今仍闪过忧郁;当我是一只毛毛虫的时候,妈妈,如果您使我懂得爱情不仅不是让人感到羞耻的,而且是世界上最值得期待最值得追求的事物的话,那么也许我早就使那个暗恋多年的男生注意到我,不会在二十年后彼此已婚的今天,仅仅作为同学会中频频相邀的舞伴,让他惊艳,让我惋叹……
妈妈啊,您是那么爱我,为了使我变成一只蝴蝶,您几乎耗尽所有的心血,是我太迟钝?还是您太保守?为什么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毛毛虫变蝴蝶最最重要的关键就是—自信心!……好在,我终于拥有了自信,可能有些晚,不过妈妈,也许这种艰难的蜕变,对于迟钝的我,就是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所以,我还是欣喜地告诉您,妈妈,我终于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就和您当年期望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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