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的暑假,父母把我接到乡下老家。
阿嬷是满心欢喜的,带我去看门口那个砖头堆成的小菜园新长出来的丝瓜花。彼时一群女孩蹦蹦跳跳地走过,阿嬷笑着打招呼,女孩们也笑,大胆伸出手地逗弄着那株拇指大小的花苞。
阿嬷告诉我,那是对面水彩班的学员。
我总是内向而又沉默,无事也只喜欢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望着丝瓜的苗顺着青青的竹架迤逦爬向天空。乡下的天空总是湛蓝而通透,像是小孩子澄澈明亮的眼睛,对面的水彩老师讲课的声音很清越,如同清风吹过叮叮当当的风铃,偶尔有几个声音开着玩笑,撞乱了夏日悠闲的午后。
孩童的心事像是丝瓜藤细细的须子,蜿蜒细长,挠得我坐立不安。
几天后,阿嬷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到了水彩班上。女孩们正准备笔和颜料要开始写生,画的是对面我家那株丝瓜花。七月过半,有些花早就吐蕊了,蛋黄般的颜色肆意展现着夏日的活力。唯独几朵花苞未开,小虫倦卧其中,恹恹欲睡。
授课的银发老太太声音真不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年人。她让我试试画铅笔稿,可我总是笨手笨脚的,拿着沾满颜料的画板低着头,画着那几朵开得娇艳的丝瓜花。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无数次的涂改后,别的女孩早就开始上色,而我却还在纠结着花瓣,手指紧张到几近僵硬。我快要哭了。
老太太让我住笔。我以为她要训我,可她却是指了指上面的那几朵花苞,问我为什么不画她们呢。我摇摇头。大家都喜欢绽放的花,因为她们娇艳美丽,让人心生欢喜。未开的花却注定不受重视,她们看起来卑微羞涩,在她们开花之前,仿佛就是应该被人轻蔑,不受宠爱。
“可她们会开花的。”
后来我只听到这一句。七月的夕阳金灿灿的,余晖慵懒地撒向了瓜藤,不知是谁在催促着,花啊,她终于开了。微风携带着该有的热意,丝丝向我扑来,其中又似乎夹杂着不该有的清香。这个七月的宠儿,伴随着晚风摇曳,好像在向我招手,又像是在向我点头致意,以这最好的作品,回报夏季这迟来的盛放。
每一朵花的花期都不一样,每一朵花苞,都只是为了酝酿那动人一刻的盛放。人又怎能因其曾经的毫不起眼,而去否定她此后必定的一霎惊艳?
离开乡下时大家都来送。我捧着一卷画跑向老师。那是我迟到的作业,也是自认最好的作品——她若展开,会看见一朵含羞未开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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