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梦里?东逝水
又是一场闪电般的梦,带我到这满是乡愁的江边。江的两岸,是方言各异的小镇。停泊在江边的船像是沉睡了半个世纪,当年鲜艳的船身变得暗淡,响亮的鸣笛声变得沉寂。
少时,母亲带我乘渡江的轮船去对面的镇上。江的对岸,有热闹的步行街可以买到各种像牛杂碎、瘦肉丸一样美味的小吃。当时的船票一张是一块五毛钱。码头人多,母亲攥着船票拉着我挤上了船。我直直地站在甲板上,伴随着响彻云霄的鸣笛声,船慢慢开动了。我莫名兴奋起来,江水被画出一条条曲线,或粗或细,层层绽放,竟以为江里长出了水莲花。那时起我就爱上这江水,像是上辈子陪伴我半生的恋人。
我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忆往昔,总会有难言滋味溢满胸口,使我不愿说话,不愿假笑,轻飘飘的一个人儿,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呆在那里,灵魂早已不在自己的身体里。想到三毛和她死去的丈夫荷西,他们一定在没有时空的世界里相濡以沫。读三毛充满思想和情感的文字,泪水在不经意间流下——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每想你一次,天上就掉下一滴水,于是形成了太平洋。
我上一年级以前,都是跟妈住外婆家的。当我无意间翻到压在抽屉底下的一本绿色证件时,才知爸妈早已分开,我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分开,我也不愿多想,只有大人自己才清楚。没几天,爸来接我走,我只想跟着妈,妈妈告诉我跟着爸才有好日子过。我恳求妈妈明天一定让我回来,我还要上学呢。妈只是轻轻地点头,我见妈点头,就开心地叫爸开车走了。这是爸爸新买的面包车,我从后视镜看妈妈,向她挥手告别,却清楚的看见她在抹眼泪。那时,我的眼睛见光刺痛得厉害。
后来我被爸带到江对岸的镇去上学。我常偷跑到江边,望向江对岸,看着来往的船只。我把泪水洒在江水里。我和妈的距离哪里只有一条江的宽度,分明就有一条银河那么长。就这样过去了一年。
那天我一如既往坐在教室里安静听课,有人在门外把老师叫了出去,我并没有看清楚那躲在墙后的人,只见一个影子映在门框上。老师进来叫了我一声,她说我妈来看我了,我呆呆地愣住了,一时竟忘记怎么站起来。同桌用力戳了我一下,方才惊醒,呆呆地走到门口去,眼前突然闪现出母亲的影像,我一定又在做梦,眼前的母亲是梦境中虚无缥缈的幻影。在梦里拥抱我爱的人,结果那人就会像云雾被你拍散消失。但我分明感受到好大的力气拥抱我,抱的很紧,还有一只有温度的手,抚摸我的头。真是妈妈!我终于脱离了重重梦境。我还没想好如何表达我对妈妈的思念,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妈,就直直地站在那里,被妈妈搂入怀中。
那时,我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我就让泪在眼眶中打转,想流泪又不让它流下的感觉真难受。多亏大风把泪吹干了,我确实不愿在妈妈的面前哭,怕她在无数个想我的夜晚把泪流尽了。
我怪妈不早点来找我,妈说爸不告诉她我在哪读书,她找遍镇里所有的小学都没找到,于是坐轮船到对面的镇才找到。我让我妈放学来接我走,我看她点头了,眼里却充满离愁,但还是回去上课。最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我激动地冲到校门口,人很多,我怎么也找不到妈妈。
夜凉如水,只剩冷风相伴。我打了个寒颤,跑到江边,面朝江对岸的方向,闭上眼睛,任凭眼泪放肆地流——我每想你一次,眼里掉下一滴泪,于是形成了这东流的江水。
没想到那竟是我最后一次望那江水,后来我到外省读书,只有梦里才见了。前几天看到新闻——十九岁男孩跳江殉情。他跳进我最爱的那江,与我的泪水融为一体,再也回不来了。可怜的少年,在这尘世,难道就没有令你留恋的吗?
夜里,我又梦回江边,江上建起了跨江大桥,永远都不会有船鸣声了,我和母亲坐过的船沉睡了好多年。江上仅有一艘救生船,隐约听见少年的哭声,湮没在江水里。两岸几代的居民,都将自己一辈子的爱恨情仇洒在这江水里。我,只问这江水,可否流得慢点,再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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