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议王”甯原悌
一、出身名门
甯原悌(644~728),一些书中误作甯悌原,世称甯谏议,唐高宗麟德元年(公元644年)出生于钦江县(故城在今广西钦州城东北郊的上东坝村)的岭南甯氏家族。父甯琚追赠谏议大夫。祖甯纯为廉州刺史。曾祖甯宣为隋唐时合浦郡太守。一世祖甯逵,山东临淄人,南朝梁南定州、陈安州刺史。甯氏家族在当时的钦廉地区为显族,能以中原文化教导蛮夷,开化族民。在南朝陈宣帝太建元年(公元569年)至唐中宗神龙二年(706年)的130多年间,钦州甯氏与番禺吕氏、高凉冼氏齐名,史称“百越大姓”,割据称雄一方。
二、少年苦读
自古学而优则仕,为了考取功名,将来进入国家体制,为大唐帝国的发展奉献一技之长,为宗族扬名立万,原悌年少时便发奋读书。他性格开朗,为人豁达,喜欢山水,少年时期在郎济山读书,勤奋刻苦,显示出其不凡的才华。至今钦州市尚有谏议楼(郎济山石室)、驾马岭、谏议井等遗迹。
甯原悌虽出生在官宦世家,但到其父辈已不能世袭刺史职位。为走出困境,振兴家族,他锐意进取,勤奋好学。也许是受到古人“头悬梁,锥刺股”故事的启发,青年时,他为了不受干扰,选择一处偏僻而艰险的地方专心读书,那个地方就是郎济山石室(位于今钦北区板城镇众仁村旁的众仁岭上,今石室依然存在)。该岭因紧靠琅济村,因而前人多称琅济山或狼济山。此事史书多有记述。《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狼济山,甯悌原读书之所,有石室,石门外有石桥,两石人夹峙其上。”石室在陡峭的山腰石壁间,是一个处在海拔300多米高的天然小山洞,室内面积四五平方米。洞口朝东南,凉风习习;洞下万丈深渊,悬崖如削,进出须从后面绕道而上,经一道天桥,进出石室,需要手攀缓行,稍有闪失,就有可能落入数十丈的深谷中,摔个粉身碎骨。而在甯原悌的眼里,正是锻炼意志和胆量的好地方。白天,他靠在石室光亮处学习;晚上,点油膏灯或烧松油柴继续苦读。现谏议楼内仍有石台、石凳,石质莹润如玉,石面平滑如镜。这些石台石凳虽经历一千多年,却是一尘不染,似是有人经常抹拭。
郎济山石室(谏议楼)
在距石室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平展两三里长的山冈,甯原悌偶尔也走出那岭岗练习骑马本领。从那以后,那山冈就被后人叫作“驾马岭”。驾马岭位于今钦州市板城镇东部,以距板城4公里的那棉垅农业中学一直延伸到众仁岭,紧连着原悌读书的谏议楼石洞遗址。虽跨越十余公里,连接数十座山头,但山顶平直如道,远望似天道凌空,实属奇迹。
驾马岭(甯开鑫提供)
另有谏议井,位于今钦州市青塘镇东北高峰村上,相传是原悌饮用过的水井。甯原悌曾有一把莲花扇掉到井中,因而也叫莲花井,井口呈一米的正方形,深1.58米,全用花岗岩石块砌成。井的三面是水田,一面靠公路,该井水清味美,终年泉水不竭,深为群众喜爱,目前保存完好。
三、名动朝野
经过数载苦读,甯原悌学识大有长进。武则天永昌元年(689年),原悌背上行囊,赴京参加进士科考试。武则天在洛阳南门亲自主持,命吏部尚书李景谌考核策论,在千余人中甯原悌表现不俗,脱颖而出,中乙科第九名(第一名是后来成为武则天时丞相的张柬之)。这在当时朝野被当成大新闻——“南临大洋,西接交趾,去京师万里”的天涯海角蛮荒之地,能侪身于进士前十名,使朝野为之惊异(出荒服得上第,朝野咸异之)。武则天委他为秘书省校书郞。
四、直言力谏
中宗神龙元年(705)二月后,原悌迁谏议大夫(职掌议论朝政,进谏皇帝),他不仅博学多才,而且为人正直,不惧权貴。在任谏议期间,敢于据理力谏,深得睿宗皇帝赏识。
睿宗景云元年(710)十二月,西城、隆昌二公主入道,睿宗要为她们建立华丽寺观。原悌认为建造华丽寺观欠妥,于是写奏章进谏,谏书上说:“先朝悖逆庶人以爱女骄盈而及祸,新都、宜城以庶孽抑损而获全。又释、道二家皆以清净为本,不当广营寺观,劳人费财。梁武致败于前,先帝取灾于后,殷鉴不远。今二公主入道,将为之置观,不宜过为崇丽,取谤四方。又,先朝所亲狎诸僧,尚在左右,宜加屏斥。”睿宗看了谏疏后夸文章写得不错,却不予采纳,只是暂时将此事搁置。延至翌年三月,睿宗皇帝以“公私无损”为由,“更以西城为金仙公主,隆昌为玉真公主”,复于“别处创造”,下诏书强调“若有干忤,当寘于刑”。(《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宰相窦怀贞亲自督工,时人嘲之曰:“昔为皇后阿爹,今为公主邑司。”
景云二年(711)二月,睿宗命太子李隆基监国,代行部分皇帝职权。同时,任命甯原悌为太子冼马。此期间,向李隆基上书(《上太子启》),议论斜封官之弊,深为姚元之、宋璟两位宰相遭陷外放不平,见解精辟,颇得李隆基欣赏。
五、岭南宣劳
李隆基登基后,是为唐玄宗,原悌更得器重。先天元年,唐睿宗以太上皇身份,下《遣宣劳使诰》,任命原悌为岭南道宣劳使,赴岭南考察民意,宣扬朝典。
南下途经荆州,在宋玉宅与名诗人宋之问不期而遇。两人饮酒互勉,大欢而去。临行时,宋之问作《宋公宅送甯谏议》一诗话别:
宋公爰创宅,庾氏更诛茅。间出人三秀,平临楚四郊。
汉臣来绛节,荆牧动金铙。尊溢宜城酒,笙裁曲沃匏。
露荷秋变节,风柳夕鸣梢。一散阳台雨,方随越鸟巢。
六、秉笔直书
玄宗开元八年,原悌以谏议大夫兼修国史,他胸怀坦荡,秉笔直书。玄宗审阅所修史稿,见直书李建成、李元吉被唐太宗所杀的事,便晓喻说:“白马求卿,黄金赎罪,以为如何?”原悌答曰:“周公诛杀管叔、蔡叔,季友鸩杀叔牙,虽然太宗不得已杀掉建成、元吉,这也是他们自取灭亡罢了。”由是得罪玄宗,于开元八年“忤旨去官”,被罢官还乡。但原悌由是名声“益震于天下”,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被尊称为“谏议王”。
甯原悌这种不畏强权,坚持原则的直书精神,继承了春秋晋国史官董狐以来的史德传统,是最为高尚的道德情操。
七、千古凭吊
原悌被罢官后,回到家乡钦州,安度晚年。开元十六年(公元728年)逝于钦江县原籍,时年64岁,朝廷嘉其为官正直,乃诏发岭南五府兵给办丧事,隆重一时。葬在大帽山(或称大墓山、大雾山)。其地在“由钦往廉三十华里左边的分界坪上蒙岭”(即上蒙村上蒙岭,在今广西钦州市钦南区沙埠镇分界村附近)。清同治二年(1863年)重修,作覆釜状,灰沙三合土结构。墓碑刻“唐谏议大夫甯原悌墓”。距今有1272年,墓仍保存完好。
甯原悌墓碑
肃宗即位后,下诏立祠于上蒙村,赐名谏议庙。嗣后钦州、灵山等地皆建有甯谏议庙,供人们千古凭吊。据载钦州的谏议庙达四处之多,一在“戟门之右”,二在“州治三十里中和坊”,三在“上蒙村”,四在“钦州北二里”。但经历千年,这些庙宇已荡然无存。
八、存世奏疏
原悌现存于世的奏疏,载于《全唐文》中,现录于下:
论时政疏五篇
臣闻俗正时康,则因循而易守;人讹道替,则驰骛而难安。或垂衣而有馀,或日昊而不足,虽唐、虞之盛烈,文、武之鸿徽,未有不委任股肱,留情陟用。故善人者,天地之纲纪,帝王之羽翼,靡革於仇雠,莫限於刍隶,不可失也。自天授以来,二十馀载,周兴、来俊臣等,谮害忠良,壅蔽正直,先皇旧臣,夷灭殆尽,唯有狄仁杰、魏元忠尚存。仁杰等处先帝之朝,犹为小吏,及周室之际,实谓忠臣,或树绩当时,徇身王室。近者变故频及,衣冠扫地,忠臣名士,才馀数人,为陛下之栋梁,作圣朝之耳目。今者元恶已诛,佞臣咸黜,而人讹俗坏,为日已久,理宜开张圣德,杜绝猜嫌,用是求人,宣力王室。使丑正恶直之士,不有容其间隙;谗邪佞媚之徒,无所施其巧辩。然後可以议黎元,安邦国,则侥幸源塞,圣王道兴。若使浸润旁通,危人路启,颜俊忠而获罪,茂先直以招怨,虽有渭滨之贤,傅岩之秀,途遘卒遇,难以为用也。则危亡之期,或未可保,拯救之道,将安所施?
求才之难,每留连於大圣;知人不易,亦惆怅於先哲。今天下诸州,良牧荩寡,何者?古难其选,今侮其职也。然而代所重於京都,时见轻於州县者,何也?古者牧守政成,擢登三事;郎官特秀,先宰一同。颍川则黄霸为公,会稽则五伦入辅,事不师古,何能垂济?诚愿尚书旷职,则於方伯求材;郎位阙官,必以循良擢用。事悬象魏,道著彝章,兹令克行,仁风大阐,考绩三载,诚为故实。
隆周之君,垂仁义以勖後;亡秦之主,训刑罚以流嗣。或八百延庆,或二代亡家,馀烈可知,前史明鉴。伏以太子初建,养德春宫;诸王在藩,饬躬朱邸:并请远去邪佞,亲近正人。知好佞之危身,识尊儒之广德,动遵师传之训,察纳风雅之言。诚使宫府官僚,宾客侍读,日资其道德,月奏其艺能,冀仁义於邦家,村邕穆於天下。臣又以悖逆庶人,先朝之爱女也,肆谗慝於朝政,崇甲馆之华丽,极宇内之骄奢;新都、宜城,先朝之庶孽也(新都、宜城二公主邑名),赐不逾於已分,言不预於外谋,抑以全身,疏以远害。故宠者则骄矜而遇害,疏者则抑损而获全。诚使悖逆、新都,易地而处,则存亡去就,可立而待也。故长安非贤,燕后为爱,古今明验,断可知矣。诚愿公主、驸马,不得假以权要,所犯必有惩,所习必有艺,则九族既睦,万邦以宁。
臣观老尚虚无,释尚寂灭,义极幽元之旨,思游通方之外。故入道流者,则虚室生白,净虑元门;该释教者,则春池得宝,澄心净域。然後法贯群有,道垂兼济,过此以往,莫非邪惑。其有鬻贩先觉,诡饰浮言,以复殿为经坊,用层台为道法,皆无功於元虑,诚有害於生人。梁武靡报於前,先朝殷鉴於後,咸耳目所接,黎元愤怨。伏以公主入道,京城置观。虽昭报之诚,有切於天旨,而社稷之计,莫逾於安人。若使广事修营,假饰图像,尽宇内之功巧,倾万国之资储,为福则靡效於先朝,树怨则取谤於天下。自隋室以降,寺观尤多,禅定东明之域,足受缁黄之众,更为建立,罕见其宜。後失请收,前弊未远。又先朝所狎僧众,或有犹居圣侧,无益於政理,有紊於朝章,并请屏退,无令亲近。
夷狄有衅,庙堂之忧也;近垒多虞,大夫之耻也。今闻黠虏擅命,坚昆娑葛养精蓄锐,以南侵为多事,而人户全虚,府库半减。倘或後岁之始,来秋之末,良弓渐劲,塞草将衰,朔代交锋,灵夏受敌,中国将何卒应哉?伏愿共天下以御匈奴,率王公以忧边事,轻租薄敛,和下土之心;简贤任能,结众人之爱;去奢崇俭,实府库之积;推仁重信,纳将士之谋。去私恩,布公道,故知两夷有隙,上国之资也。高壁藏威,待兵观变,因二虏之相持,擅渔夫之厚利。计有可举,时不可失,斯五者,并政之要也。伏愿陛下举宏纲,省众务。高拱岩廊,责成贤哲,徘徊於大道之域,从容於无为之场。故立纲垂制,後嗣流范,至仁也;安上全下,先业不坠,至孝也;感而必通,奸不暇伏,至明也;神化风行,万方草靡,至德也。必使休徵累及,圣政日隆,遐迩宅心,戎夷慕义,神功光乎区宇,鸿业格乎天地:三代之兴,皆由此也。
上太子启
臣闻事有可言者,直臣所以抗议;忠而见弃者,志士所以太息。至於竭诚事君,信而获罪;怀禄辅国,谄於取容:二者难明,取舍或异,臣窃为朝廷忧之。伏惟殿下孝敬纯深,仁明善断,有大功於天下,继元良於社稷,万姓所以拭目,百寮所以清耳,皆欲王化之兴隆,风俗之革易也。顷年以来,天纲少紊,小人趋竞,内难屡起。方当振纲张弦之秋,委才任士之日,若推心得人,则万目直举,如托寄非所,则百度斯废。故王者先择良臣,复能任使,均明同日月,无私并天地,功高化洽,地平天成。又以为官择人者理,为人择官者乱,理乱之繇,官人之职也。自二月以来,敕令授官,吏部注拟,填塞府寺,满盈台省,其优劳当作别敕放选。或虚名邀功,或作才侥幸,日以增益,布列州县,殚竭府库,侵削黎元,臣诚以为渐不可长也。昔晋政多门,官以贿进,刘毅忧其危,传咸恐其乱,武帝终而不悟,卒有败官之尤。十数年间,亿兆涂炭。是知古者省吏以崇化,不闻多官以致理,臣以为惩其弊者,归乎任人者也。故忠臣难进而易退,无党而孤立,守死善道,执心不移,乃奸人之所嫉,为国家之所利。近者姚元之、宋璟居献替之职,处铨衡之地,用节员位,颇立绳纪,不为权门黩货所拘,而以平心汲引为务。於时草泽之贤,翘足待用,天下凛然,复有升平之望也。臣观二相为人,励已忠肃,直身鲠亮,虽有微疵,又受黜责。且守正之士,志节之人,弃瑕录用,今其时也。昔叔向下狱,祁奚讼之,犹将宥其十代,以劝能者,况其身不免乎?往者易之、三思,倾动朝政,所赖柬之、元忠,戮力王室。社稷殆危,忠臣处朝而获安;神器将移,贤者竭诚而必复。岂非忠臣良士力哉?璟等行事,无忝今古。夫安必思危,理则忧乱,明王之诫也;忠臣处朝,奸邪屏退,兴邦之道也。
《易》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过宥罪。”殿下诚能舍其无咎,收彼众望,因主上之馀间,议朝政之臧否,使并悔过,令复旧职,则举善之美,垂於无穷;滥官之弊,澄清匪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