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文化 丨 一篇长文读懂西双版纳傣族文身
图:《文在身体上的精神图腾》资佰摄影作品
引言
在中国大地青藏高原,唐古拉雪山涓涓流水汇集而下,构成了世界著名的几条长江大河,中华民族的文化历史,便发源于这奔腾不息的江河之畔。其中,沿横断山脉三江并流金沙江、怒江、澜沧江及发源于云南的红河流域,就生息着具有悠久历史文化的傣族百余万人。西双版纳傣族便是长期聚居于澜沧江流域河谷地带的一个支系,自称傣泐,四十年前,当我们步入这一地区和傣族人民生活工作在一起的时候,强烈民族文化,奇风异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傣族男子身上文刺着那些各式各样的青色、红色图案花纹,尤为引人注目,这些雕刻于自己身躯的民族历史文化图卷,深深地吸引着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调查、了解,并将图像详细地记录下来,在这漫长的岁月中,用自己的画笔和镜头,留住了这些行将逝去的身影。此后,又走访了聚居于云南的各个傣族地区,实地接触了与云南相邻的缅、老、泰、越国家相关民族的文身习俗,耳闻目睹,感受颇深,比较之中,对于西双版纳傣族文身有了更多的认识。文身是世界性的普遍文化现象,众多国家和民族历史上都有着不同形式的文化习俗和各式各样的功利目的及审美情绪。其发展、演变过程也有着不同的走向。直到今天,在多元文化的交融与碰撞中,文身的发展与运用,正可谓异彩纷呈,五花八门,其潮流趋势,变幻莫测,引起了世人的关注。文身在我国并不陌生,古代华夏民族和北方少数民族中的文身现象也很普遍,南方百越族系诸民族尤为突出,文身在秦、汉时期就有史籍文献记载,唐、宋时期曾风靡一时,民间还出现了专事文身职业的商铺行当。人们印象比较深的则是“岳母刺字:精忠报国”,最熟悉的又是古代罪犯的“墨刑”制度或诸如“水浒”中的“九纹龙史进”、“浪子燕菁”之类的小说人物形象。明、清以后,由于历史原因和社会的变革,文身逐渐淡出社会。但是南方少数民族文身习俗却渐显活跃。云南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省份,文面、文身的习俗多有出现,以至于历史上用“雕题”“绣面”“花脚”等等词语来称呼这些民族。近半个世纪,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各个民族具体环境的变化、各民族的文身习俗,都在发生着变化。就傣族而言,文身习俗也在各个支系中发生着不同情况的演变,目前,沿国境线聚居的或信仰小乘佛教,原始宗教的傣族,都还保留着这一习俗,靠近内地聚居的傣族,在长期与汉族和其他民族的文化交融中,文身习俗正逐渐地消,有的则为新的文化形式所替代。但是,西双版纳傣族,直至上个世纪末,还沿用着古老的文刺方法,传承着那些纯朴浑厚的原始造型,清晰地文刺于身上,成为了人类早期文化活动的历史见证。生动具体地印证着我国古代文献有关记载和傣族民间传说故事的叙述。一个民族的历史文化面貌,尚能保持得如此长久完整、实在是当今世界民俗文化之罕见现象。当然,这一古老的文化习俗能够保留至今,是有多方面原因的,并非孤立的存在。从西双版纳傣族生活环境而言,由于过去交通的闭塞,经济、文化与内地交流较少,至今,傣族民间还保留着许多人类古老的生产、生活方式,诸如人类新石器时期制陶过程;构树皮造纸方法;最早期的织布工艺和植物叶的煮染方法,木棉垫褥的使用等等方面。特别是傣族始终传承着古越民族先进的稻作文化,在我国南方及东南亚一带起着重要的作用,文身习俗也是沿自于古越文化,它和这些古老的生产、生活方式相辅相存,显示着傣族传统的文化意识形态和开放的生活方式,形成了这一民族的重要特征。而且,在西双版纳和傣族聚居村寨为邻的布朗族、基诺族和克木人也有着自己民族的文身习俗,在相互的文化交融中又形成了西双版纳众多民族共同的文化特征。所以,我们今天对于西双版纳的游览观光,并不仅止于那些绮丽的风光和自然生态色彩,更为神奇美妙的秘境应是千百年来生栖于这片热土中各个民族生动活泼的生产、生活方式和丰富多彩的文化情调。从傣族的文化环境而言,文身与傣族的宗教信仰有着密切的内在联系,从形式上用可视的具体图像,反映了傣族长期信奉的原始宗教自然崇拜和祖先神灵崇拜的一种精神依托。傣族在信奉原始宗教的同时,又接受了佛教文化的传入,文身增加了佛教的内容,完善了自身的表现形式,以至形成全身叠满了多重图像,咒符及文字,还能够读、诵、念、唱的独特文身功能,体现了较高的文化内涵价值,在宗教文化的支撑下,成为了宗教传播的特殊工具。以傣族过去所处的社会环境来看,自从西双版纳进入封建领主制社会后,文身又被赋予了新功能作用,成为了傣族的人生礼仪必须的过程,“祖祖辈辈皆文身,世世代代定遵守,"文身不仅起着祖先神灵崇拜、求荣避邪的作用,还成为了傣族成年男子习文练武、蓄军备战的社会身份标志和展示英雄、武士、勇敢者的象征,受到了社会的重视,形成男子都要文身的普遍现象,历史上傣族曾被称为文身的民族。从西双版纳地处我国西南边陲的地理情况而言,傣族又是一个跨境民族,面对周边国家的数千万泰、傣民族,山水相连,同宗同源,语言文字相通,信仰一致,在频繁的往来中,也都有着共同的文身习俗,这就形成了东南亚国家中一片地区的文身世界。千百年来,傣族文身即是在这样的地缘、人缘大环境条件下,在相互的文化交融中得以长期生存和发展。所以,通过泰、缅、老、越国家泰、傣民族的文身作些比较,将更清晰地了解到东南西地区风情民俗的由来与发展脉络。新中国成立以来,西双版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一个新的科技文化时代的到来,必将导致傣族文身功能作用的演变与革新,这是历史发展之必然,作为一个民族长期所形成的习俗风尚,它还将长期地显示出这一民族独特的文化风貌,这些风貌,如何适应于时代的发展,傣族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作了一些实际尝试,文身这一古老的文化现象,在民间又发生着新的演变。傣族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文化的民族,又是一个易于接受新文化意识、具有开放性思想的民族。文身的实际情形在傣族社会历史发展的各个阶段中,都有着新的内容在增加,在变革,并且都在发挥着它们不同的功能及作用,一代又一代地传承到今日。所以,当我们经常谈论到傣文化这个概念时,文身习俗应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内容,它集傣族社会政治、经济、军事、宗教、文化艺术于一身,伴随着傣族走过这漫长的历史长河,而今,我们还能在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活体人类物质、非物质文化遗产中找到几千年来,丰厚的傣民族历史足迹,同时又能在现代的傣族文化意识形态发展中展望到未来的走向及其表现,这一文化现象是很有趣的,也是值得我们用科学的历史发展观作一番深层次的审视与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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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勐远城子村为寺院修剪高枝等高空作业的村民文身 司南 2020
文身的起源
文身是人类远古时候就已形成的一种原始文化现象,傣族长期生活劳动在江河湖畔,渔猎为生,以披挂兽皮、树皮为衣,久而久之,兽皮、树皮的花纹就印在皮肤上了。民间常说:爱在水边生活的人是龙,总是要把两条腿文(画)成龙壳(鱼鳞状)勇敢地去战胜水中的妖魔鬼怪。”西双版纳傣族民间故事集成一书中“文身的来历“也讲到:“古时候,人们靠捕鱼捞虾,狩猎度日。后来江河里出了一种怪物——“披厄”,经常伤人害命,大家再也不敢下水捕捞了。一个叫艾比竞的勇敢青年却不怕“披厄”,照样下水,有一天竟然还捞到一条红尾鲤鱼,这是龙王的第七个女儿。龙王知道后派大臣西纳上岸,找艾比竞讨要,并说明情况,艾比竞听说那鲤鱼竟就是小龙女,便要亲自送回龙宫,但是,怎么到水底下去找龙王呀?不难,西纳在艾比竞的腿上和腰上刺上龙鳞花纹。这样,河水便哗哗地让路,艾比竞带着那条红尾鲤鱼,拜见了龙王,得到了镶在龙王尾巴上的宝石,作为酬谢还女之恩。艾比竞返回家后,乡亲们听说腰上和腿上刺了鱼鳞花纹,水中怪物便不敢近身,便照着艾比竞的样子,刺鱼鳞花纹。大着胆子到江河捕鱼捞虾,游泳沐浴,先前伤人害命的“披厄”,看见人们身上的龙鳞花纹,再也不敢来作怪乱世。于是在身上文刺花纹的习俗,便代代流传下来。这类美好的传说趣文,讲的是文身产生于劳动生活中,为了适应于自然,防避病痛灾害而形成的一种习俗,在民间至今仍被广为流传。根据众多的文身传说,联系我们几十年来对于西双版纳自然生态环境的感受,对于生活在这一环境下长期形成的傣族情感性格、心理素质特征的认识,以及现实中无数文身图像的实证观察,傣族文身,应起源于劳动生活中为适应环境需要而形成的一种饰美行为。美是什么?美是人类对于自然的一种心理感受,是傣族对于自己衣食住行一种好的向往和追求。当然,与之相反的则是醜和恶,即灾难死亡的来临,傣族为实现生活中美好的愿望,于是才有了其后产生的原始宗教信奉中文身对于荣耀的祈求、对于邪恶的防避等等社会功能的出现。在我国史书典藉中,傣族先民文身习俗的产生及演变历程,也多有记载。文身,起源于我国古越文化,《左传·哀公七年》载,“太伯端委,以治周礼,仲雍嗣之,断发文身,裸以为饰”。《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载“越王勾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这一习俗,后来发展到长江中下游及沿海的百越族群,并覆盖到今天的东南亚诸国壮傣语系的各个民族之中。傣族属我国百越族系的后裔,关于百越族系的这一共同文化特征,直到现代,傣族和海南的黎族,台湾的高山族都还保持着文身、文面的习俗。按我国史书典籍的记载,文身习俗至少在三千五百多年前就已形成,倘若从甲骨文,青铜器、陶器、壁画来观察,文身产生的时期就更早了。史书典籍中对于傣族文身的有关记述也非常多:《汉书·地理志》“越人常在水中,固断其发、文其身、以像龙子,故不见伤害也”。《后汉书·西南夷传》“种人皆画其身,象龙文,衣著尾。唐代樊绰《蛮书》:“绣脚蛮,则于踝上腓下,周匝、刻其肤为文彩。元代李京《云南志略》:“金齿白夷男子文身,以赤白土傅面。文其面者谓之诱面蛮,绣其足者谓之花脚蛮。”而《马可波罗纪行》一书中“交趾国州”描述得更为具体:“其人多用针刺身,作狮、龙、鸟及其它各物形,文身以后,其色永远不灭。此种文身之事,或在面颈胸上为之,或在臂手上为之,或在腹上为之,或在全身上为之,以此为美,刺愈多者,其美更甚。”据冯承钧先生考证,马可波罗所记的交趾国,“因注音之讹实际为产里国之对音也”,即今之西双版纳一带的文身写照。明、清以后有关傣族文身的记载则更多。直到1933年李拂一著《车里》一书载:“族男子尚文身雕题,当僧之初,即由其爬僰于胸背额际腕背脐膝之间,以针刺种种形式,若鹿若象,若塔若花,亦有刺符咒格言及几何图案者,然后涅以丹青。贵族尚赤,平民以墨。否然者,妇女群辈笑之。故以无老幼,无不身首彰然者。”从七百年前马可波罗的记述到上个世纪李拂一的记述,这段时期,正是西双版纳封建领主制度从初期到末期的阶段。傣族文身从最初的审美意识到后来的实用功利,这一历史发展演变情况和风尚习俗的普遍程度,是比较清楚的。文身甚至成为了我国历代作为识别民族的标志。
图:勐远曼勐村村民文身 司南 2020
文身的意义
傣族为什么要文身?西双版纳各个历史发展阶段有着各种不同的说法,其中,广为人们熟识的是《西双版纳傣族民间故事集成》“傣族为什么要文身。”这则故事说的是一位勇敢的青年,为了夺回被恶魔偷走的光明宝石,(有的传说是夺回神灯,有的则比喻为寻找太阳),远离故土,历尽千辛万苦,战胜恶魔,终将光明宝石夺回,他为了能记住返回故乡的归途,用山林中的棘刺,一点一点地戳破身上皮肉,让流淌的血与树叶的浆汁渗透于皮肤,留下永不退去的图像符号,凭着这些记录,终于回到故里,将光明宝石重新挂在高高的菩提树稍,从此,大地恢复光明。在人们的欢呼声中,他却在极度的劳累之中含笑而逝。为崇敬这位英雄,傣族男子都纷纷效仿他身上的花纹,文刺于自己身躯,世代相传,以此来缅怀祖先的英雄精神。这一个颇具浪漫色彩的故事,喻意很明白,讲的是文身作为记事而产生,实则是以文身来表彰勇敢者的献身精神。反映出傣族对于祖先业绩的崇拜和怀念。傣书《宾报桑尼沙勐》也说到傣族为什么要纹身:傣族祖先生活在江河湖水之畔,水怪“缅责论”经常咬死靠打渔为生的人,大家聚众商讨办法,想出从“麦色耿”树上取汁染腿的方法,像龙一样,在江河中与水怪搏斗,并征服了它,从此,妖魔水怪再也不敢伤害于人了。这一传说与我国历代文献中记载的非常吻合,“文其身、以象龙子,故不见伤害”。“文身刻画其体,纳墨其中,为蛟之状,以入水蛟龙不能害也。”无论是民间故事,或是史书文献的记载,都道出了傣族文身的一个原始的核心思想,即对于祖先的敬佩和崇拜,求得祖先神灵的护佑,继承祖先的英勇强悍精神,确保民族自身的长久生存和繁衍。今天,当我们来到村寨中,也能听到父辈们有关文身的许多说法,他们常常念道:过去傣族社会生活中,历来祖辈们都要求青少年男子一定要做的两件事,其一,由父母举行隆重仪式,亲自送儿子入佛寺当和尚(傣语称为“兵帕)。在佛爷的指导下,每天有规律地识字、习文、诵读经书,过着严格的僧侣生活。佛寺实质上便成了青少年文化启蒙教育的场所。学到十七、八岁,通过各种考核,由小和尚(傣语称“帕囡”)升为二佛爷(傣语称"并督”),进一步背诵、刻写经文,从中学到更为广博的知识,几年后,除少数确有深造前程的继续留佛寺,专心励志于佛学外,绝大多数青年僧侣,算是完成了一定学业,还俗回乡。这些能写会算,掌握了一定科学文化知识的青年,便成为了傣族社会的中坚力量,被人们称为“艾迈”“几囡”“康朗”——即有文化知识和技能水平的人。他们承接着老一辈的社会责任,担负起生产劳动、科技文化的主力军作用,继续推动傣族社会发展的进程。按老人们的讲述,进佛寺学文化,有知识,懂得规范自己的道德礼仪情操的人,才算是从生人”进化到“熟人”的过程。但是,仅有这一方面还是不够的,这就有了人生的第二件事要做:习武练拳,施行文身。目的就是强身健体,以备适应于生产,适应于社会,随时抵抗外来的侵袭,过去在西双版纳封建领主制度下,有一套军事组织系统的“昆悍”制度,(傣语“昆悍”即武士)昆悍住在村寨里,农闲时负责召集组织青少年操练,学习一般军事知识,传授傣族武术和拳术,以便战时集结应征,遇灾难时可以联防救灾。傣族有一套自己民族的传统武术,刀、枪、棍、棒一应俱全,拳术套路一百多种,活泼精巧,很有特点。直到今天,我们还能在傣族的祭祀活动或节日集会中看到各村寨列队出行时,总有一批敲锣打鼓,舞刀弄枪的青年们演练着各种武术动作走在前面,合着象脚鼓的节拍,跳着孔雀舞,相互嬉戏打斗踢腿,实际包含着许多拳脚武术动作,场面气氛,热闹非凡。施行文身,则是借助于傣族原始宗教的祖先神灵崇拜,形象地刺于身躯外表,刻下永不磨灭的烙印,展示自己民族坚毅的生活信念和勇敢的民族精神。起到了强化和美饰民族的自我形象作用。从宗教意义来说,施行文身是为了证明从“生人”进化到“熟人”的一种实际考验和磨炼,颇有些类似云南其他一些民族“上刀山、下火海”的意味,验证其求知的决心,冶炼其做人的志向,文身成为了傣族成人立身的标志,永远联系著自己身体,求得精神上的护卫,起着规避邪恶、求荣祈福的作用。所以,在过去的社会中,文身成为了傣族生活中的重要内容,男子从小就要习文练武,施行文身,这意味着人生成长的必经过程,只有这样,才会被社会视为真正的男子汉,赢得人们的尊重和爱戴,否则,将被世人耻笑,这种民族精神意念,真是刻骨铭心极致。傣族文身既是人生的成人标志,又是氏族社会英雄祖先崇拜的图腾标帜,到了傣族社会进入封建领主制时代,文身的意义更直接地以英武、勇猛为象征,体现着民族的英雄主义精神。
图:曼勐村专事做刀男主人文身,除傣文外未见其余图案 司南 2020
文身的过程
由于文身的普遍存在,因而也出现了专事文技术的人,傣族村寨的佛寺则是青少年男子最集中的地方,这些专业技师大都云游于民间,有的还带着图谱,巡回为佛寺和尚文身。根据需要,在身体的一定部位刺出具有一定文化含意的符号和图像,文刺的方法是依据予先设想画面显现的深浅粗细,集三枚或五枚细钢针,镶嵌在一个类似笔套式的铁管上,然后插上一尺左右长的木棍或竹棍,像一支长杆毛笔一样,只不过笔尖是用钢针组成,沾浓稠墨汁,沿图像一点一点地刺入肌肤表层,其深度为略见出血而止,然后用一种傣语称“芭丽”的植物原料涂在文刺过的图像上,起到消炎解痛,固定颜色的作用。钢针沾的墨汁一定要浓稠,疤痕揭盖后的图像才清楚,否则是模糊不清的,我们曾见过许多文身者一支腿文刺清浙可见,另一支腿则淡而模糊,原因就是墨汁没有准备充足,文刺到后来加了水,墨色清淡了。需要文刺红色图像的是用几种又苦又涩的树皮熬煮,配出像树漆一样的红色,傣语称“罕亮”,沾色文刺后,再用一种消炎止血草药擦洗避免感染,这些涂在针迹上的原料,刺入肌肤揭盖后,便成为了一幅幅永不退色的黑色或红色图像了。如此反复分部位文刺多次,才有了各式各样的图画字符。这一过程《傣族训》有过记载:“刻肌肤,饶皮革,被创流血。”《异物志》:“画其皮面,身刻其肌而责之。或若锦衣,或若鱼鳞。”还是《马可波罗纪行》记述较为详细明白:“男子刺黑线纹于臂腿下,刺之之法,结五针为一束,刺肉出血,然后用一种黑色原料涂擦其上,既擦永不磨灭。此种黑线为一种装饰,并为一种区别标识。”时值七百多年后的今天,文刺的方法和过程,仍大致如此。还有一种方法,《淮南子·傣族训》中载:“越人以篾刺皮为龙文”,那是古时在没有钢针的条件下,最早的一种文刺方法,至今我们还能在元江、新平一带妇女手腕的文刺过程中见到。就全世界的文身形式而言,大致有绘身、瘢疤、文刺三种。绘身是以颜料涂抹在自己身上绘制图像,这是灵活性比较强的活动文身,可以用一段时间洗净后再画,如云南楚雄彝族过火把节,都要将虎的图纹画在脸上或身上,围着火堆欢歌跃舞,以示虎图腾崇拜;还有的民族则是将纹样图案刻画在金属片上,挂在脖颈,系于腰间,以示文身;瘢疤则是将身体的某些部位皮肤切开,用金银宝石或图案嵌入,或者就以皮肤切开,造成隆起的条纹瘢疤作为美饰图像标帜,保留下来,非洲、南美洲许多民族中常见这一习俗。针刺方法是我国古代盛行的一种传统方法,也是百越族系和东南亚国家壮、傣语系诸民族中流行的一种平面的永久性文身,这些文身图像,远观是一幅完整的图画字符,仔细近看,线条的粗细,色块的浓淡,实际是些针眼疤疤点点的疏密所组成。
傣族文身的部位是非常广泛的,根据一定的意义纹出的图像都有特定的内容和作用,加上咒文字符,分布在身体各个部位,从头顶到脚根、前胸、后背、四肢都可以文。以头部为例:头顶、额际、眉间、左右耳根、上下唇、眼皮、舌头、枕骨、前后颈部、左右肩和锁骨窝等处,按傣族的说法,各有各的用意和功能,需要哪一方面的保护,就用那一方面的咒文字符图像文出。但是,能保留至今的许多密集图像,主要还是文在前胸、后背、腰、腹部和四肢部位。
傣族文身类别,除咒文字符外,大致可分为人物、动物、植物和建筑四类。人物包括原始宗教崇拜的各种神灵,佛教中的佛祖、菩萨、罗汉图形;动物包括原始宗教中的各种崇拜物,如龙、蛇、虎、豹、狮、猪、猴、蜈蚣和凤凰、孔雀、鸟类等等。植物则是树木花卉组成的各种图案花纹,建筑方面有佛塔、殿宇、旗幡之类图形,这些图形类别往往与文字符咒结合组成绘画性构图,穿插于身体各个部位,表示文身含意。
一般文身的年龄大约是在十二岁以上,正式当了和尚一段时间才文身,学前预备和尚,没有举行过升和尚仪式入佛寺的均不文身。文刺以后,就像傣族的身份证一样,得到社会认可“我已经历了身心磨炼,是傣族的真正男子汉了。”以后还可以视人生发展情况增加文刺内容。像“昆悍”这一类有土司头人分给俸禄份田的士兵头目,身上刺的内容都要表现出自己是坚贞、勇敢、遇事能起带头作用和组织能力强的人。傣族社会中还有少数文刺红色,或是红黑相间文身(傣语称桑悍)的人,社会的公认度较高,可以用“猛士”这样的词语来赞扬他的武艺之高强。这类人有独挡一面、平息一方的能力,人们见到他都表示敬畏。俗话说:过去村寨之间发生纠纷斗欧事件,都得掂量掂量对方村寨中是否有“桑悍”(红文身的猛士”),切莫轻举妄动,可见红色文身声誉之高。当然“桑悍”并不是人人都可以随便文饰的,因为红色文身可防三害(防毒、防腐、防污染),如果红色与黑色两种文饰图像交叉文于身,按民间说法,就像铜墙铁壁一样刀枪不入。其中还有许多咒语密诀,非常深奥,文者起码要能背诵并念出三五条,身体力行,作用极大。倘若随便乱文者,必心气浮燥、神智昏乱,是要变疯人的。这种文身“等级在过去封建领主制度下的傣族社会中,似乎确有一种军事上的“军阶”“军衔”的作用,但这并不是土司头人所任命的官衔职称,也非“贵族尚赤、平民以墨”,那种说法是有误的,它确实是来自于傣族群体的拥戴而形成的民间英雄荣誉。文身当然是一种极其痛疼难熬的事情,有的文刺前后都要涂上民间的麻醉草药,文刺过程中还有许多禁忌约束。十天半月才能痊愈,有的整个身体文刺要分几次、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达到全身文刺的“完美之人”,如此说来,在傣族社会中能找到一个完美全身的文身者,实属不易。为什么过去傣族要受这样大的煎熬,还要普遍地去文身呢?这正是傣族宗教文化时代一种坚定的精神信念的必经考验,通过文身,起死回生,是一个强化意志力的磨练过程,跨过了这道最艰难的“坎”就意味着新的生命旅程的开始,将更为坚强勇敢地走入社会,承担责任与义务,做勇士、武士,受到祖先神灵的护佑,甚至可以和祖先神灵相互感应,取得精神上的意志力。纵观历史,无论国家、民族或是个人,凡能成大业者,无不经历过众多的磨难和曲折的苦痛而坚韧不拨地走出困境求得发展壮大,正所谓“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泛其身,增益其所不能”,傣族便是利用文身这一方式,对于每一个成年男子进行,对于每一个成年男子进行着一次严厉的考验,特别是在西双版纳进入封建领主制社会后,文身被作为一个礼仪制度从意识形态中被固定下来。这些文身的规则与种类,从民族学的角度来说是一个民族生存繁衍、选优发展的必须过程。从人类学角度来看,也是一个推动民族质量(包括体能质量和智能质量)淘汰和提升的社会化手段。
图:《文在身体上的精神图腾》资佰摄影作品
文身的内涵
傣族文身与宗教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特别是傣族长期信奉的原始宗教,其宠杂而深广的内容含意,都集中地体现在文身这一外在形式上。一个民族的生存和发展,是和这一民族健全的体魄和强壮的劳动能力分不开的,自古以来,傣族先民为了开垦劳作、保护生命、繁衍后代,总是在和大自然作着不屈不挠的抗争。当他们对于人世间许多现象难以控制、无法解释的时候,也期待着大自然能赋予力量,摆脱自身与外界的一切艰难困境,这种期望,使他们在最初意识中,有了冥想与现实的联系,于是神、鬼、灵魂观念逐渐产生,开始了原始宗教祭祀活动。傣族的原始宗教观念认为:世界万物都是具有灵性、有生命的东西。如流动的江水滔滔不绝,常青的山林云雾升腾,茂密植物万绿复苏,又如稻谷播种而发芽,禾苗吐穗而收获等等现象,都说明万物有灵魂的存在。就个体的人而言,一是自身体质的物质力量;二是来自客体的威慑与诱惑。因而,既要遵循自然发展规律,又要摆脱自然发生的威胁。在生产力极其低下的原始生活状态中,为消灾避难,求得温饱,只能寄希望于那无形的神灵的保佑和庇护,傣族这一神灵观念又有它特定的内容:创世的祖先英雄,就是现实的崇拜效仿对象,这又成为了意识中有形的神灵观念。于是,象征团结凝聚力的寨心崇拜,家神、寨神、勐神的确立,构成傣族祖先神灵崇拜的主要内容,还有与自然相关的山神、树神、谷魂和送龙、撵鬼,都成为了傣族原始宗教、祭祀活动的内容。这些观念,最集中且具有代表性的,则是傣族的人面蛇身始祖崇拜。这一形像,在国内各个傣族地区和国外东南亚地区的泰、傣民族中都是共同信奉的始祖崇拜对象,因此,文身则更集中地体现了这一形象内容:龙鳞文饰(傣族称“龙壳文”)。各种传说和记载都说明这龙壳文是西双版纳傣族文身中最早期、最普遍的基本图象,所以,现今我们能看到的文身习俗,并非人人都是满身花花点点,绝大多数文身者仅只文刺于脐腰以下至膝盖部位,表明自己是傣族男子汉,按民间说法:腰间文的是荷叶文,人体就像芙蓉出水一样向上伸长,在水中劳作,上身是被荷叶托出水面不会下沉的,腰以下文刺的大都是龙鳞图像,有的直接描绘龙鳞(或鱼鳞片状);有的则在鳞文分格中文刺各种花鸟动物。或者在大、小腿之间的筋腱部位文上几何形旗帜,作一些美化装饰。堆沙蚯蚓(傣语称“壳席塄)、蛇行图案(傣语称“壳瑚莱")等等图像,都是为了装饰好看。无论怎样变形,整体而言就是以龙、蛇为主题的鲜活的“人面蛇身”形体展示,充分表达了傣族原始宗教祖先神灵崇拜的内容。我们可以在其它傣族地区,或国外泰、傣民族文身中看到人体下半身文身的各种各样的动物、植物或者人物的图案组合,但是在西双版纳傣泐人腿上看到的大都是龙壳文图案。即或是在全身从头顶到脚跟刺满了的各种图案,字符的文身者,只要你仔细观察他脐腰以下图案,仍然都是龙壳文变形画面,可见西双版纳傣族文身中这一内容表现的鲜明性。它客观地反映了华夏龙神文化精神的传承。从傣族的族源关系来分析,我国古代“人首蛇身”的伏羲、女娲的传说,早就融合到百越族系之中,所以我国南方各少数民族中多有祖先为龙的说法,西双版纳的傣族至今还忠实地将这一内容雕刻于自己身上。划龙船、画龙脚、祭龙、祭大蟒蛇等活动,这是傣族文身的第一个内涵层次。傣族文身的第二个内涵层次是分布前胸后背、两手及头、颈、肩等上身部位的各种精灵动物图象,中间又以几何形图案分格穿插着各种符录咒语,傣语称咒语为“言”,称符录为“昂",对应着各种防身含意,这些内容则是通过原始宗教巫术的作用,取得精神上的一种超自然魅力,达到控制自然的目的。所以,当问到傣族身上的这些字符图像是什么意思时,他们总是说:“需要什么防避,我们就文刺什么咒符对付它。我要像这些神灵一样强悍健壮,战胜灾难,求得保护。可见傣族文身中是非常注重这些咒符作用的,更有甚者,傣族家庭中还要为儿孙们缝制一件白色背心式的衣服,画上各种神灵图画及咒符,(傣语称“测言”),以备战时穿在身上,求得自己家人及祖先神灵的层层护佑,平安归来。充分体现傣族原始宗教信仰中浓厚的精神寄托,强调祈福求荣、镇邪避害的实用功能。第三个内涵层次是随着佛教的传入和傣文字的创造,傣族社会进入了一个新的文明发展时期,在佛教与原始宗教的关系上,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宗教观念相互接纳,融合并存的奇特现象,佛教利用文身这一外在美的形式,也融入了自己的内容:佛祖、罗汉、天神以及楼台亭阁,佛塔花卉之类的图像与原始宗教的各种神灵图像结合,特别是利用了傣文字、佛经警句的渗合及符录咒语含意的明朗化,使得傣族文身更为复杂、更显神秘,成为一个图文并茂、可读能诵的文化交流活体。面对如此复杂纷乱的多重文化元素,如果说在一个人体身上多个层次的内容都叠在一起的话,真有些扑朔迷离而莫名其妙了,可以说这个时候的傣族文身已经不堪重负,而有悖于文身作为氏族社会图腾标志的初衷,美饰的光彩也因此而暗然失色。过份的实用功利追求,必将导致文身审美意义的削弱而丧失其生命的活力。第四个内涵层次则是傣族文身在经历了一个长期的曲折复杂的多功能作用过程之后,由于时代的变迁和科学文化的发展,传统的文身内容框架,早已不为当今新一代傣族所青睐,在他们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文身是以美饰为目的的新图像内涵,开放性地融入了当今世界文身以审美功能为主体的多元文化发展趋势,这无疑又为传统的文身习俗,引发一场新的变革。
图:曼斗(音4 意为摆渡)村村民传统与现代文身 司南 2020
文身的饰美
文身本来就是一个美化人体的艺术过程,虽然一切装饰都源于功利的目的。但是其表现形式客观上也起到美化自己的重要作用,“男人要文身,越黑越好,女人要擦粉,越白越好”,“青蛙的腿都有花纹能蹦会跳,青年小伙也要有花纹,姑娘们才喜爱。"这些民间谚语说明了傣族文身中对于饰美的认识和追求。就傣族身上文刺的那些图像而言,如动物、植物图案花纹之类是没有根本的实际意义的,就是为了美化身体,有视觉吸引力,他们认为真正起作用的是那些穿插于图像里边的文字咒符。傣族歌谣中还流行着"劝文歌”,劝你文身,否则就不是傣族了,连老婆都找不到。可见过去傣族社会对于男子文身示美的重视。傣族的审美观念是长期生活于森林山川之中,江河湖水之畔的灿烂色彩世界而形成的,生态环境与人的身心健康协调,陶冶了傣族善良温和的性格和乐观开朗的情绪,喜欢花花绿绿响亮明快的色彩环境,爱清洁、好打扮。傣族男子服饰是身着对襟衣,宽大的衣袖和头上的包头上睡挂一角,腰间挎着的银克长刀,下身的宽大裤衩,无不显示着英俊、潇洒的气质之美。在西双版纳这一炎热的地区,经常上身裸露劳作的文身图案就是一种最好的打扮,就象今天我们都要穿一点带花的衣裤一样,它体现了傣族早期对于"美饰”这一视觉符号的认识和应用。文身在傣族社会中也表现出男子汉的氏族统性和军事统一性的群体装饰之美。可以设想,这干姿百态的文身图画,一旦集合起来是非常壮观而强烈的。这些图像随着肌肉运动起来,将变得更具生命活力,产生着一种动感魅力。我们经常在农村看到傣族青年上山砍柴、割草情景,那壮实的身躯随着砍刀的晃动,犹如一头花豹行径于丛林之中,文身图像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明亮清晰,令人激动。当他们下河撒网捕鱼之时,那轻盈灵敏的身体出没于水中,迎风破浪,真如蛟龙一般。特别是在每年一度的泼水节赛龙舟的场景中,那真是傣族男子饰美、竞美、选美的重大节日。青年划手们都要在自己胸前文刺猴王(傣族称“令")之类人们所喜爱崇敬的各种图像,在那汹涌澎湃的澜沧江中,十几支龙舟随着两岸人们的呐喊助威声和船上领渡者的芒锣敲击节奏中,奋划搏浪,争将龙舟跃向彼岸,其力度,速度,真有一种天助神威之感。胜利的欢呼声从水中传到岸边,又从岸边传到水中。在姑娘们“桑夯比迈”傣歌和象脚鼓舞的簇拥下。划手们豪迈地上岸领奖,喝下大碗的酒敞开胸怀,踩着鼓声节拍,相互对唱、欢呼、狂跃。充分展示出他们身上那些具有象征意义图饰的魅力和群体艺术的震憾。澜沧江边这样的狂欢场面,每年都吸引着数十万游客,不远千里、万里专程来领略傣族这一盛大节日中美的享受。传统的泼水节龙舟赛成为了傣族男子汉以文身重新塑造自我的节日。正是在这种热烈的气氛中,人们才深刻地领略到千百年来的民族传统文化的精神力量,竟是如此之神奇奥妙。文身的审美作用,对于傣族妇女来说,本来是应该有所显示的,但是,西双版纳长期处于男权时代,过去文身美饰的运用,主要针对于男子汉勇猛强悍的形体塑造,而对于妇女的要求则是玉体玲珑,纯洁之美。因此,傣族妇女的文身,仅只从宗教意义角度,在手腕或脚踝之间,文刺花纹(傣语称“差别”),以示避邪、防病、防灾之害,其余身体部位,是不文刺的。但是,傣族妇女的服饰打扮所显示出来的审美气质,却另有讲究:短上衣,长统裙,始终保持着身材形态的匀称,服装色彩鲜明艳丽而端庄静谧。身上装饰的金钗、银镯、耳环、项链,显示其雍容华贵的典雅气度。特别是那条永不离身的银腰带,无论贫贱富贵,人人具备,而且自小至老都在不断地变换着它的大小粗细及花样品种,这条吸引人们目光的银腰带,一环扣着一环,面上刻满了各种吉祥的动物和花卉图案,被妇女们视为珍贵的传家之宝。广义而言,它实际上也起着文身饰美、求荣镇邪的作用。改革开放以来,西双版纳从生产、生活到人们的意识形态都发生着根本变化。如今每天无数架次飞机、客车,满载来自世界各国的观光游客,在这直接的多元文化交流中,开扩了傣族的视野,新的审美观念必然屏弃过去旧的审美意识。几千年来形成的傣族文身习俗,怎样结合现代文化存留取舍?在现实生活中,傣族自己作出了切合实际的回答:每当我们再到西双版纳,最大的感触是人的变化,思想观念在变,生活方式在变,而且,容颜面貌更是一年比一年年轻漂亮,走进村舍,每家楼台都挂有健在老人的照片,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询问之下,却已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傣族男子健壮精干,妇女五官面目清晰明亮。这些现象令人纳闷?经过走村串寨,多次访问,方才明白,一场新的文身、文面习俗正在农村悄然兴起,他们不到乡镇县城去找美容店做美容,而是在自己的村寨中设立了以美饰为目的的文面、文身工艺室,承接着过去传统习俗,吸取了当今先进科技的文刺技术,既可以作为永久性的文饰,每天无须化妆,就可保持完美的形象。也可随时利用新兴科技方法去除,村中不但有着男文身师,还有了女文身师,吸引着众多青年人,利用文刺的方法美化自己,络绎不绝。过去的传统习俗,仅限于男子的专利,如今新式文身、文面技术还普及到了傣族妇女之中,她们利用传统方法文刺眉、眼,使其更为清秀明朗,用“桑悍”点红的方法文刺嘴唇,使其更为红润饱满。经过自己的民族的技师文饰后,其美貌形象,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竟有如此之高超技巧,把傣族文身的美饰作用发挥到了极致。傣族文身习俗,在经历了时代的跨越之后,宗教作用下的实用功能图式和咒语符号,显然已经难于为现代傣族新一代所接受了,作为一个民族千百年来形成的习俗,又可以回归到以审美功能为目的现代人体装饰艺术之中,充分体现出傣族文化的价值观念。这一古老的文化现象,并未消失,我们看到的却是在新的社会环境中,又有着新的创意。但是,这种日渐趋于以美饰为目的的文身、文面现象,对于传承傣文化的作用又呈日益消减的状况。文身变革的实践结果究竟如何,尚需时间的检验,才能进一步从傣族文身的研究中得出结论。
图:曼斗(音4 意为摆渡)村村民传统与现代文身 司南 2020
(玩笑比划刀枪不入 请勿模仿)
文身与傣族美术
傣族文身的形式特点在于对物象的直接描绘,完成其护身作用。三千多年的文身习俗积累的这些图形,可以说这就是傣族早期的原始绘画形态。这一形式,随着傣族原始宗教、佛教的利用,也直接被推广到傣族民间的各项艺术活动之中。同时,文身又在这些活动的融合互补中,得到完善和发展。原始艺术是随着人类的成长活动而不断成熟发展,扩大着自己的文化门类的。傣族文身图像,直接赋予了各种民间美术活动重要影响。这方面,可以从傣族最早期对于“图像"这一概念的认识来分析:傣族最初是以物体表面轮廓开始有了“形"的概念,“结绳记事”、“刻木记事"就是属于自然的原发性视觉思维,用视觉符号“记事”。之后发展到我们现在还能在傣族村寨中经常见到的象征男性生殖图腾的直立木桩或是三个石头相叠的寨心“图示”,表示人丁兴旺。每个村寨的寨门、房屋家门上也都传统地用一根草绳拉开,中间连着七块竹片编成的一个园形物状,挂在门头上,傣语称“达寮”,就是“神眼”的意思,躯鬼除害之物。还有农村中常用的一些占ト书本对于“人”这个概念的视觉符号
插图为文章本身内容,无法扫描图案,直接截图作为内容O为巴利语“啊”,既是感情的形象符号,又是语音符号。所以,在傣族文身中的许多几何形画面,实际是为了表达一种物象的形体图画,按照他们的认识理解,本质地把外形文刺出来,所谓意象,实为心象,这种傣族文身中所表现的原始的、抽象的绘画方法,也就是傣族在各种民间美术活动中起主导作用的思维形象。傣族生活中广泛使用的织锦图案,它饱含着原始宗教的古朴内涵,以剪景式的造型、对称连续的构图,获得美术工艺的最佳效果,这些图案与文身图像的描绘内容和表现方法都是一致的,甚至连字符咒语的排列,墨青和朱红色彩的运用也是完全一致的,虽然织锦是通过织布机上的经纬线不同色线交织而成,但它和傣族身上文刺的图像字符的宗教意义、美饰功能,都起着同样的作用。所以说傣族是非常聪明的,既在自己身上求荣祈福,也要在衣食住行中达到同样的目的,文身的实用功能和审美功能,都能在一切生活用品中体现出来。傣族的造型观念及表现手法,在佛教传入西双版纳之后,才从现成的美术信息中得到启示,学会进一步写实描绘、塑造形态,从抽象走向具象。在乡村佛寺的装饰美化过程中,傣族一方面接受着来自于印度的表现风格,同时又要将这些异国的艺术形式,变为充满着乡土气息的傣族所喜闻乐见的形式。这方面突出的则是那些表现世俗生活的佛寺壁画,无论群体或是个体,凡画傣族百姓,身上必画各式各样的文身图像,充分表明当时社会文身之盛行,反映了傣族生活真实面貌,从客观上又起到了鼓励文身的作用。傣族在佛寺壁画传移摹写的过程中,发挥着民间艺人的思维能力,创作出许多既有自己民族传统地域特色的文化艺术。同时又在这些艺术中传承著来自于华夏文化的龙凤图像造型,还有许多更古老的,只有在文字记载中才找得到的,如“皋陶马啄”、龙头鸟身凤尾的“玄鸟”这一类图像,它们是怎么样传承到傣族的乡村艺术之中呢?这些在傣族的文身图象中也多有所见,譬如在文身中对龙的描绘,并非明、清以后现代通常用的程式化图样,而是源自于商周时期古代的龙饰图形。当然最典型的莫过于夏后氏族“人面蛇身”的龙图腾源于蛇的变形图像了,这类图形在文身上有,在佛寺中也有,在傣族的文化娱乐活动中更多有出现。从傣族文身起源于古越文化这一悠久历史而言,说明了傣族民间文化艺术早在佛教传入之前就从文身中汲取营养,有所传承,之后又渗透于佛寺艺术之中,留下了这些珍贵的图形。再说到文身与“傣书”这概念的比较,在贝叶经书中,线装书出现之前,民间早有“鱼皮书”“芭蕉叶传信”的说法,其实,从傣族文身最初所产生的叙述意识来观察,用绘画加符录咒语达到示意的目的,“书”这一概念很早就在文身中有所表达了。我们至今还能在许多老人的背上或胸前看到那一页又一页的文身“书”的活体,图文并茂,还有分句分段的花边装饰。这样的组合文章,既成为自己的言行戒律,又是别人阅览的范本,装点得对称均匀,疏密得当。领会其意,念出其声,实际上文身起到了传递信息的媒体作用,这些文身形式,就是用傣族特有的思维方法,有意识地融合于“书”这一概念之中,才有了今天傣书的图文并茂、通俗易懂的特色。类似文身图文紧密结合而组成图画的,还有一种流传在民间的文学现象,称之为凤凰情书:傣族男女青年相互求爱,男子先用傣文字母拼成一幅凤凰图画代替书信交给女方,构成这幅画的每个傣文字母又代表每句诗的起首,组合起来就是一首含情脉脉的求爱诗。如果姑娘有相爱之意,也回赠一幅同样用傣文字母组成的凤凰图画表示情意,倘若用文身图像和它作一比较,明显地看到了其表现的形式和表达方法也完全一致的,可见文身这种表现形式早已被傣族所熟知,并已应用到更广泛的文学艺术门类中。甚至于封建领主制时代西双版纳宣慰使司的官印,所采用的图像造型及雕刻韵味,也有着傣族文身图像的痕迹。傣族文身,自古以来就在不断地创造着形式美的旋律,一代又一代的用自己的身躯,传承着这一美的历程,融合于傣族文化之中,在世界艺术之林,树立了自己民族的独特风貌。
图:《文在身体上的精神图腾》资佰摄影作品
文身的比较
西双版纳傣族聚居地和缅甸的景栋、老挝的琅勃拉邦、泰国的清迈、越南的莱州地区的壮傣语系民族聚居地连成一片。他们虽国籍不同,但都保持着同样的性质和作用的文身习俗。这一地区民族间的亲密关系,不仅仅在于他们有着共同生活环境、共同的语言和共同的风俗习惯的特点,更重要的是他们从各自的部落联盟开始,共同经历着一个漫长的封建领主制度下的生活状态,生产水平和思想观念相似,他们也曾普遍地受到了小乘佛教文化的熏陶,创造了以巴利文为基础的各自的民族文字和书籍。而且还保留着一整套原始宗教祭祀活动。所以,共同的宗教观念和共同的政治、经济、文化因素,使得文身这一习俗有着共同的生存环境而流传至今。如果作一番比较的话,西双版纳傣族文身中的传统气息更为浓厚,至今大多数腿部仍保持龙鳞文饰,境外国家泰、傣民族中的文身就不一样了,腿部大多文刺动物、花卉及人物图像。这或许与他们过去部落时代的图腾崇拜有关,如在泰国清迈民江(译音)一带,原始宗教祭祀活动用的旗幡(傣语称“董”)是“人面鱼身像",男子腿部所文的花样大都是植物图案。而在老挝南塔至琅勃拉邦一带村寨中看到的则多为各种动物的图像,越南莱州村寨中所展示的文身又是家族式的祖先崇拜,多为咒语符号之类。如果再回到泰国难府的曼弄波村寨的祭祀活动中观察,又不一样了,他们本来就是200多年前从中国西双版纳迁移至这里的傣泐人后代,祭的是带领迁涉到这里定居的祖先神灵,使用的旗幡是“人面蛇身像",文身图像也和今天西双版纳傣族龙鳞文饰大体一致。可见西双版纳傣族历来都传承着这一祖先神灵崇拜精神。并不断地扩散到东南亚地区,同时又从东南亚泰、傣民族的交融中接受了佛教文化,吸纳了许多佛教内容的图像,溶于自己文身之中。然而,从国外这些民族文身来看,除了与西双版纳傣族文身相互的交融结合外,接触面就更广了,有来自柬埔寨、印尼土著民族文身的影响,又多了些印度教的图文花样,还夹杂着不少西方文化痕迹。我们仅用一个西双版纳傣泐人在泰、柬交界处的一所佛寺中所文剌的全身图像,即可实际地看到这些变异是非常明显的。完全失去了西双版纳傣族文身固有的传统古朴特色,而是一个各种文化符号的混合体。说明了虽是同宗同源的民族,但由于支系不同,各自所处的国情环境不同和所受的文化影响不同,文身在演变中从内容到形式都有着显著的差异从文身所表现的形式而言,也因各个国家民族的审美情绪有所区别,西双版纳傣族文身讲究的是清秀、工整和对称。但在境外的泰、傣民族文身中却趋于浓墨重彩的堆积,针刺深遂细密地扩粗图像轮廓线条,大面积的黑,真是黑得惊人。这一地区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都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与各国经济发展潮流和外来文化的不断接触中,改变着这一片土地上的古老民族的面貌,特别是近二十年来,中国与相邻国家共同开发澜沧江——湄公河经济区域,唤醒这一片沉睡了几千年的土地,带来了新的经济发展机遇。作为这一地区民族历史所形成的特有的民俗文化形式,也应以当前社会变革的现实眼光来审视:使这些古老的文化有一个适应这一地区新生活内容的变革过程。文化和风俗习尚是人类根据自身生存的需要创造或形成的,它也必然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不断地演变。文身习俗,近半个世纪以来,西双版纳傣族和东南亚邻国的泰、傣民族都在不断地进行着许多变革,总的说来,与世界多元文化的交融中,传统的宗教性的文身,已不为新一代青年所接受了,但是要和外来的现代文身形式结合,却又显得非常盲目。曾经有不少青年为追潮流、赶时髦,文刺许多欧美式的靓女、金刚之类图像和英文符号,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混杂一身,实际是否定了自己民族习俗的历史文化价值,并不为本民族所认可,于是,旧式文身难以顺应时代,新的变革又脱离民族实际,文身这一习俗逐渐地衰退而减少,这也是情理中的事。但是,与世界多元文化的不断交融中,人们对于个性生活的日益注重,文身要变革也是必然趋势,在这些演变过程中,也露出了一些令人欣喜的开端,西双版纳新一代傣族,跨越了文身的宗教功能,回归到以美饰为目的的艺术形式,用先进的技术文面、文身,张扬着自己的个性,追逐着美的感受,显示出民族的精神面貌。这一新的实践,有着积极的意义。在东南亚国家泰、傣民族中,也在做着许多有益的尝试,泰国清迈重大节目中,青年们总是以画身的方式,展示自己的身躯,他们将古老的文身图像加以提练集中,五彩缤纷地画在身上,以示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缅甸妇女则用粉脂做成花卉、树叶的图案造型,印在自己的脸上,这种具有清凉药物作用的粉脂,既保护了皮肤,又起到美容的作用,有着民族的文化特色。无论是西双版纳傣族或是邻国泰、傣民族所作的这些有益的尝试,它的意义在于改变文身习俗的现有状态,减少过多的繁杂的实用功能,尽量单纯化地突出审美作用,表现美的感受,达到形式与内容完美结合的境界,这既是民族的,又是现代的,在世界文身潮流中,充分反映出新的民族习俗面貌。我们研究傣族文身的目的,是从历史唯物主义的发展观出发,认识傣族过去千百年来的文化特征,以及这些特征在一个民族思维意识中的深刻影响,看到它在一定的历史文化时期所起的作用,从而认识这一民俗文化的民族精神,从传承中求发展,从发展中体现傣族现代文化价值观念,贯彻到与时代脉搏息息相关的民族文化艺术之中,以适应西双版纳经济、文化建设发展的需要。范瑜 刀国华 《贝叶文化之旅》2020年 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