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吴江学生在上海的反汪伪斗争
发布时间:2021年2月7日责任编辑:张小明来源:扬子晚报
——(一九四0年三月)柳德庆抗日战争爆发后,吴江县私立育英中学由震泽镇迁校于上海爱文义路(今北京西路“觉园”),仍名为“育英中学”。以招收吴江县青年为主,大部为住宿生,少数为上海走读生。吴江学生中,震泽、盛泽、同里镇人较多。校方为培养自治能力,发扬民主起见,指导学生以高中生为主,组成学生管理委员会,管理学生膳食、住宿及文体宣传等活动。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当时上海租界尚未被日寇占领,称为抗战时期的“孤岛”。育英同学虽身居孤岛,但对家乡沦陷、同胞遭受日寇蹂躏,都愤懑于怀。所以《平日》、《九一八》、《难民歌》、《八百壮士孤军营团歌》 和聂耳的抗战歌曲歌声不绝于口。 这些爱国歌曲和街头抗日小歌剧《放下你的鞭子》等,也出现于国耻纪念日的文艺晚会上。在夏夜的露天晚会上,一曲《难民歌》的凄婉歌声,听得大家黯然落泪,因为我们都是流亡学生。一九四0年三月二十日至二十二日,大汉奸汪精卫在南京举行“中央政治会议”,加紧筹组傀儡政府。育英同学闻此讯后,学生会立即组织反汪伪斗争, 先日夜秘密赶制大量反汪标语传单,并严密地将学生分成三、 五人一组的活动小组。一九四0年三月二十九日深夜,学生会召开紧急会议,动员进行反汪斗争,经过讨论,人人都拥护这一爱国行动,按计划,高年级生深入最危险地区活动。育英中学校址是在爱文义路哈同路口,本身已靠近沪西极司斐尔路“七十六号——汪伪特工总部”。低年级学生就在学校附近活动,从当天后半夜起先后开始统一行动,约定在三月三十日夜十二点归校签到汇报。一九四0年三月三十日,正是大汉奸汪精卫在南京成立傀儡政府,在日本人的军刀下,粉墨登场,自封为“行政院长”兼“代国民政府主席”。并举行所谓“回都庆祝典礼”,在沦陷区大肆宣传。这几天,孤岛上海的形势十分紧张,敌特及各方特殊人物出动,几天之中,爱国人士被捕和失踪的,被暗杀的,不知其数,敌伪的宣传也侵袭入“孤岛”租界。育英学生,有的登上先施,大新公司等高层,散下雪片似的传单,有的则在各条马路上张贴彩条标语和漫画,和敌特作针锋相对的斗争。初二一位同学,画好四幅全张大彩色漫画,其中一幅最令人触目,画面正中,汪逆跪地被砍下头,一只狗正在啃汪的头颅,衣领插的斩条写着“汪逆之末路”。我们认为是这次宣传品中最精彩的一幅。晚上,我们一组初一级小同学,就在哈同路南阳路一带张贴标语,在暗淡的路灯光下,沿路贴了不少。不久,天突然下起蒙蒙细雨,真是昏天黑地,似乎预示着汪逆的倒霉前景。我们在南阳路滨海中学门口,碰着三个西装革履的人迎面过来,他们在校门口,跳起身子,将小方传单扔进铁栅门里,有好几张传单被风吹落在人行道上。我们因不明来路,随手拾起一张一看开头写着“汪先生”,就心里有数了,是汪伪的传单,就把它撕个粉碎。我们还是贴我们的标语。在哈同路南阳路口一幢外国人住的公寓门口,停着一部黑色小轿车、无灯、无人、车头朝向路口。我们走到南阳路底头,却见同样停着一部黑色轿车、无灯、无人、车头也向路口,这两部车子停得蹊跷,是一个不祥之兆。此时,迎面走来一位包头巾的老太,她见我们在贴标语,就向我们劝说:“你们别贴了,快回家吧,刚才我在那边马路上见有一人被捉去了”。我们对此老妇人在深夜上街,也感奇怪。我们贴完后返南阳路口,正与哈同路小组会合,一起回到学校签到。时已深夜十二点钟了,学委会主席金晔(现在台湾,任某公司经理) 高兴地宣布,全体同学均安全归队,这次行动胜利完成,并对大家冒着夜雨,受冻挨饿,表示慰问,宣布解散回宿舍安歇。育英中学宿舍在沦洲别墅, 和校本部相隔几条马路,由于同学心情兴奋,散队后,我们少数同学回到初二教室,却见桌上还剩一幅漫画,正是那幅《汪逆之末路》。我们认为这幅最精彩的漫画,一定得贴出去。决定回宿舍时,顺便贴掉它,就先把浆糊搪在纸上。初一学生徐大成抢着提起这画的两角,我们随着下楼出了校门。天仍在下着毛毛雨,到南阳路口,徐大成提起画纸,准备贴在外国公寓门口墙上,有几个高中同学,走在对面人行道暗处,我们初一三个站在马路中间,看着徐大成在贴上墙,由于全张纸都上了浆,加上风吹,很难贴上去。当时,那辆黑轿车仍旧停在门口,南阳路本来很冷落,时已半夜,前面近处,唯一的一家“兄弟糖果商店”,竟是日夜开放,灯光在夜雨中,显得特别明亮。店门口站着一个穿西装的人,两手插在裤袋里,嘴里吹口哨,当我们的人影在他眼前掠过时,马上引起他的注意,他看见路口有人在贴标语,他就迅速走了过去,站在徐大成的身背后,一看内容是反汪的,立即拦腰抱住徐大成,顿时,车灯大亮,黑轿车里突然跳出几个人,全是西装的,立刻将徐大成扛头扛脚拖进车厢,另外二三个人,直向我们三人追来,我们三个人合撑一顶伞,我们急中生智,决定,不逃跑,干脆装成路人,停下来转身看着。看来离我们三、四丈距离时,突然汽车中发出一声尖口哨,追的人立即反身向汽车奔去,钻进车厢,车子急向路口开去。一时我们无法看清车号。附近哈同路上一位值门岗的红包头印度阿三 (巡捕) 瞧着一切,一声不响,只当没事。事出后,我们沿着对面人行道暗处急行,跟上了那几位高中同学,他们在较远暗处,也看到了出事。当我们走到南阳路底,在狭窄的人行道上,擦着另一部停着的黑轿车而过时,突然发现在黑暗的驾驶盘前隐隐坐着一个人,贴着玻璃向我们注视着。到此刻,我们才确知这马路两头的黑汽车,正是敌特预先布置好的罗网。我们赶回宿舍后,大家得知此恶信,人人义愤填膺,怒火燃烧的心情,使我们一整夜转辗不能成眠。出此事件后,师生都无心上课,学校暂时停课,学生会和校方,校董多方奔走设法营救。事隔一个星期后,徐大成被蒙住眼睛,用汽车开到某马路,把他推下汽车释放。初一学生徐大成,年约十五、六岁,震泽镇人,人顶聪敏,写得一手好小楷,长相清秀,一对大眼睛,讨人欢喜。他父亲是震泽做裁缝的。徐大成回到学校对同学们谈提审情况。对方问他何年级? 徐大成年纪小却很机灵,就把初一学生回答为附小四年级学生,反动派见他人小真以为是小学生。被追问父亲是谁? 徐马上推说父亲是附小的校工,只管上课敲钟的(含意是无职无权无钱,又非知识分子)。 问为何贴此漫画? 徐又灵机一动,想到随身口袋里只有二角钱,马上回答说,是中学里的大学生给我二角钱,叫我贴的。对方一查口袋,确只有二角钱。就只提审一次,聪敏的小徐就弄得对方得不到任何线索大失所望,后经过营救就把他释放了。徐大成谈狱中情况说。他被抓进汽车后,即被蒙住头送进牢房,后与另一青年同关在一间。每顿饭,从墙洞里塞进用日文报纸包着的饭团当饭。一次被迫带去看上刑,徐大成说:亲眼看见一位青年高呼爱国口号,被当场用棺材长钉敲进头上的太阳穴而死去。如此酷刑,真是惨不忍睹。可见汪伪汉奸特务总部——“沪西七十六号”是人间地狱之所,特务头子吴四宝,人们号称他为杀人魔王,真是名符其实。当时育英中学的校长施士则,常熟人,国学家,后任汪伪国立女子师范校长。校董施省之,号肇曾,震泽镇人。他的弟弟施肇基,曾任国民党政府的驻美大使,营救徐大成就是由施肇基出面,打通静安巡捕房关系,化了笔钱,才获释放。关于一九四0年三月,吴江学生在上海反汪伪斗争的史实,当时亲身见闻与参加者,现在尚有若干人在吴江等地工作,且都是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了,如曾任同里中学校长的任传济,吴江卫校校长周一非,在县建设银行工作的朱庚桥,曾任无锡火车站站长的章兴嵩(现已离休),盛泽新联厂工作的周旭仁等。这次反汪伪斗争,看起来似乎是自发的,其实并非如此。 此时(一九四○年三月) 距国民党反动派发动“皖南事变”还有一年左右。蒋介石表面上还维持“国共合作”的局面,当时“孤岛”上的一些抗日救亡团体,大多是党和进步力量支持的,领导的。我们育英中学高初中各班学生中,经常有人看当时出版的进步书刊,如《译报周刊》、《学习》等,甚至刚翻译出版的《西行漫记》(美国名记者斯诺作),也在学生宿舍里争相传阅。这次反汪伪斗争的领导者之一是学生会主席金晔,他在这次斗争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记得当时我们的标语、漫画,大部分不是自己的创作,而是转抄于当时的进步报刊。金晔都积极支持,对于他当时政治背景如何我们不甚了解。所以应该说,这次反汪伪傀儡政权的斗争,是在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思想深入人心的基础上发动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