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一个人的路。
既然要走,就要靠自己一步一步地坚持下去。
——题记
她来到这家疗养院做义工已是第三日了。这三日里,她从所有最底层最脏累的活做起,终日在花白的楼顶与深灰的地板间起起伏伏,听着那些来做复健的孩子们高高低低的呜咽,不由得心力交瘁。好容易盼到了可以亲自来照料病患,跟着主任进入病房的那一刹那却让她瞬间晃了眼。
瘦弱的躯体、白皙的皮肤和水汪汪的大眼睛,如果不是雪白的被单下昭然若揭的巨大残缺,她几乎会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男生的眼睛很圆很亮,巴巴地望着她的目光里带着似乎是孩童独有的顽皮和一点点期待,像一只小手瞬间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她的心脏。于是,在短暂的温暖和错愕之后,像针尖戳出的疼痛便慢慢地扩散开来,保护的念头油然而生。
她留了下来,成为他的专属护工。
他的腿是因为受到电击,为保性命才不得不截肢的。他很喜欢他的腿,因为他凭借着这双腿在校运动会上拿到无数的奖项,在篮球场上获得无穷的洒脱和快乐。如今……
手术结束后,初从麻醉中苏醒过来的他狠狠地抓着自己仅剩的一点腿部骨骼,剜骨的疼痛从伤口一直蔓延到心底,撕心裂肺。他直直地望向天花板,眼睛里生涩得刺痛,想哭,却如何也哭不出。
她开始尽职地履行她的责任,每日在午后或初晨阳光最好的时候推他在宽大的庭院里散步。离住院部不远有棵大梧桐树,每次走得有些累了,就停在那片宽大的阴影里,看着阳光把黑暗吞噬得越来越少,最后只余一弯残荫。
她发现他并不如给人的`第一印象那样温和,相反甚至过于自闭和敏感。他惧怕并嫉妒一切能够健康行走的人,为此他曾破例与她翻脸争吵,这使她不得不在散步时躲避开人群行走。她了解他的自卑和懦弱,每个后天残疾的人总要有那么一段时间来从心理上适应这个可怕的现实。其实,坐在轮椅上未必不是在走路,既然路就在前方,跟上它的脚步,不轻言放弃不才是最重要的吗?她抱着这样的心思,固执地开始试图改变他。
他恨自己的无力。
明明想要拿到的物件就在眼前,却拼尽全力也够不到;明明危险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明明盼望着有朝一日也能像普通人那样再次行走,却办不到;明明努力地告诉自己要接受现实,却还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天,他趁她出外打水,偷偷从床上翻下来,用刚刚愈合的残肢撑住地面,双臂支起身体,试图以这样的姿态行走几步。还没挪动几公分,他的额上已遍布冷汗。粗糙的地面摩擦着初愈的伤口,血液湿粘的触感从接触地面的部分传来。紧贴在地面上的手掌站满了灰尘,纤细的手腕因为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而不住地颤抖。尽管如此,他也倔强地不肯停下挪动的频率和距离,然而摇晃得越发剧烈的身体昭示了他的无奈。终于,在她打开屋门的那一刻,他的手腕发出一声“咯”的轻响,整个人重重地跌在冰凉的地面上。
深夜,她含着眼泪小心翼翼地替他清理又裂开的伤口,狰狞的血痕让她看到这个男生刚才的举动有多坚决,又有多顽固。她努力地放轻着手上的动作,看到已经睡着的人在梦里还在因为身体的疼痛而一阵紧似一阵地痉挛。不知道清理了多久才包扎完毕,她缓缓站起身,手扶着额头缓解着眩晕的感觉,低下眼却看到一张遍布泪痕的脸。
次日清晨,他像是没事人一样坐在床头翻看着护士拿来的杂志,突然,夹层里的一页东西抓住了他的眼球。他盯着那张照片直直地看了一会,捏着纸张的手指渐渐激动地颤抖起来。
她终于要离开了。
结束了三个月的义工生涯,她需要回到自己的学校去上完最后的课程。面对离别,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开口,于是直到临走的前一天才讷讷地告诉了他。听到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的他出人意料地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哦”。这让她觉得莫名地失落。
她走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提着沉重的行李箱,她站在车下迟迟不肯离开,耳边听着司机不停的催促,眼睛却止不住地在朝着熟悉的方向看。目光停驻了半晌,她终是失去了他的踪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返身上车,没有一丝声响地离开,就如她没有一丝声响地来到这里一样。
看着银白色的车体超出目力所及的范围,在看似平坦却暗藏波澜的路上扬起一阵尘埃,淡蓝色的玻璃窗后露出了半个人影。他重重地拧起了眉头,瘦削的手臂紧紧握住轮椅的钢圈,白皙的皮肤下青筋隐隐暴起。
五年后。
如今,她已是曾来过的这家疗养院的院长。这些年来,她成立了基金会,到处帮助那些深有残疾的人们,借助各种各样的技术手段努力使他们重又走回和常人一样的道路上。做着这些事的她始终是幸福的,因为她明白,所谓路,也不过是人无数次走过之后形成的而已,只要有那份无数次挑战的毅力和决心,再繁密的荆棘也能被她开辟出一条平路来。
今天,她有一位特别的客人。
“嗨。”自如地走进办公室,他一如从前的面孔上满满地张扬着自信和愉悦,双手懒懒地插兜,细长的双腿悠闲地一支,帅气的姿势。
“……嗨。”她盯着他的双腿看了一会,突然缓缓笑开,灿若春花。
他不会告诉她,他不惜重金买下了最好的机械假肢,五年来他咬紧牙关坚持复健,即使一次又一次跌倒,即使伤口一次又一次磨烂,只要想到在梧桐树下她鼓励的眼神和真诚的话语,他就会再次爬起来,再次支撑起身体,再次朝着前方未知却充满希望的路上走去。走路是他最遥不可及的企盼,但即便如此也阻隔不了他对现实的决心。
她不会告诉他,五年来她从未停止过寻找他,她一直不懈地帮助那些与他一样的人们就是为了让他看到,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她,那个被天使所感动,所以愿亲手折断自己的双翅,留在人间陪伴天使的她。前方的路或许很长,甚至没有尽头,可是有了信念,路途就不再遥远。
走路是每个人生下来就必须学会的生存要素之一,可是在漫长的旅途中,我们似乎又渐渐失去了它的本质。回过头看看走过的土地,留下的不应该仅仅只有深刻的脚印,还要有成长,即使不仅有欢笑,更有泪滴。每个人在经历自己的生命时都有一条独特的路,没有人能够帮你渡过劫难,可却能给你的心一个喘息的机遇。路是人走出来的,对于一个人的路而言,既然走了,就要一步一步毫不犹豫地走下去,于是看似短暂的生命也因为这深刻的印记而日久弥新,即使岁月流逝,沧海桑田,走出的路也还会在那里,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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