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一则消息,很感兴趣。江苏省锡山高级中学获“北京大学中学校长实名推荐”资格,为此,他们郑重其事地制订推荐条例,其中的“推荐条件”第四条“有良好的人文素养与情怀,有成为终身阅读者的习惯,高中阶段课外阅读量至少达300万字”是一项硬指标,而且,在“实施程序”中,将“组织面试组,重点考察学生的阅读视野、阅读品质、学科思维品质、交流表达能力、逻辑思维能力等”。有记者问该校校长唐江澎,有关“阅读”的这一条指标有没有弹性,唐校长回答“这是硬杠”,并且认为这个要求不算高。最终被推选的一位学生,每年的阅读量都在300万字以上,包括很多英文原版书籍。
对一生的生活品质而言,一个人早年的阅读经历非常重要。然而,在功利思潮的影响下,一方面,在目前的中小学教育中,阅读似乎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另一方面,学生的阅读量过低,已经成了课程改革的“瓶颈”——危及的不仅是语文学科,而是所有的学科。
阅读的差异往往在童年就出现,但这时毕竟还来得及补救;如果这种差异继续存在,成年之后差距便会逐渐变大。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差距并非现实社会的“成功”与“不成功”——当今人们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富裕阶层的“发展状态”,可以看到,他们的真实学历往往并不高,即使有了所谓的“社会地位”,往往也并不具备文明社会所需要的智慧。
儿童时代的阅读,就是播种,一种精神的播种:播撒的是人性的种子,是爱与智慧的种子。这一时期通过阅读培育出的求知欲和对世界的好奇心,将会影响人一生的志趣。如果基础教育太讲“实惠”,没有了梦想,学生以后一定飞不高,甚至根本飞不起来。
上世纪80年代初,一次文学社活动要讲狄更斯的《远大前程》,我问学生有没有看过这部小说,一半学生举手,其中好多是初中生;10年后,我在高中开《小说选读》课,问学生有没有读过这本书,有10多个学生说“看过电影《孤心血泪》”;我退休前,最后一次开选修课,问学生是否知道《远大前程》,学生反问:“网上能不能找到?”——和以前的学生比,现在的学生,阅读越来越功利。
曾经听说,有高二学生问老师:“高考根本不会考小说,为什么要求我们读小说?”这位学生从小接受应试思维,阅读底子差,他已经不知道这种话会贻笑大方。更奇怪的是,一些教师和校长也有这样的疑问。有教师问:教科书篇目与课程标准要求的阅读书目,哪些会考到?能不能划个范围?——作为教科书的一名编者,我对这样的提问感到困惑:语文教师专业素养的匮乏到了如此地步,“底子”都不要了,怎么谈课程改革?教师错误的阅读观,必然影响学生的阅读观;学生特别是中学生的阅读量过低,则必然影响他们的思维品质。
其实,语文考试并不一定能准确测量阅读能力,特别是目前通行的检测方式。有些不重视阅读的学生,各科考试成绩并不差;而一些阅读量大、见多识广的学生,考试也没有显示出什么优势。但我认为这也不奇怪,因为只有经过比较长的时间后,才有可能逐渐看出阅读对人的思想情感的滋养。我教过的学生,在校期间的阅读质量有所不同,过了20年,能看出一些差异。我没有更多的样本去证明这些,但一些教师相似的经历或许可以促使我们共同来思考这个问题;阅读是少年儿童获得教养的重要途径,如果评价体系有基本的客观性,这个认识就不大可能被彻底颠覆。时下使用的检测方式,非但多年不改,甚至一直缺乏有效的讨论,这是令人费解的。
文学阅读能提升学生的境界和修养,如果有一天,学生开始“看不起”语文教科书了,对课堂的教学不满足了,我的理解是:他开始嫌“不过是个例子”的教科书水平低了,因为他的眼界高了,而这恰恰是语文教育的追求。偶尔有20多年前的学生来访,还会谈到以前读过的书,因为那是他们在成长中接触到的最优秀的作品,因为是在基础教育阶段阅读的,因而就成了一生的“精神底子”。
教师个人读书的经验有可能成为学生的阅读指南——有时和学生闲聊时提到的书,学生也会找来读。改革开放之初,家庭收入普遍不高,仍然有些家庭会给孩子买书的钱,让他去书店自由挑选书籍。我记忆中,鼓励学生课外阅读的家庭有这样几种:尊重教育常识的家庭,有读书经验的家庭,有一定藏书量的家庭。当年,相当多的家长支持孩子课外阅读,甚至能说出“见识比分数重要”那样的话;有些家长文化并不高,但是他们尊重教育,在听清教师的解释后,鼓励孩子跟从教师阅读;有的家长想法也很朴素,认为孩子从学习中获得的愉快最重要,孩子手不释卷,肯定是好事。
30年前有一件事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结束不久,人们对学校教育的关注点与现在有些不同,教师课堂上的话也会引起家庭的讨论。我买了一本《丰子恺散文选》(好像是七角钱),两天就看完了,学生(初一年级)借去传看,读得很来劲,有两个女生“等不及”,放学后便到新华书店去买了这本书。一个多月后的家长会上,女生甲的家长(是个普通职工)说:“谢谢老师鼓励孩子多读书,那本书我看了,有些不懂,但孩子入了迷,看着看着,在家读出声来了。”女生乙的父亲(是个宣传干部)则很矜持地说:“那本书我翻过了,我对丰子恺这个人不了解,但我觉得他那些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不宜让青少年阅读……”当时这两位女生的学习成绩都一般,只是此后,她们的学习兴趣逐渐有所不同。这件事让我看到了形成差异的背景。有意思的是,女生甲的硕士论文仍然是丰子恺研究,距她当年用七角钱买第一本丰子恺的散文,已经过去了11年。
在家庭教育方面,父母是愉快的阅读者,对子女而言,就是最好的示范。家庭没有藏书,不一定是缺乏经济能力,而在于家长的观念与志趣——相对于买房、购车,买书的花费简直就是微不足道。在城市,独生子女有200本课外读物,不算“奢侈”,然而,有些家长宁可为孩子买200本教辅书,也不在意孩子是否拥有一套文学名著,因为他不懂得文学对于人的重要。我们的身边不乏生活富裕但教养不足的`人,如果不带偏见的话,相信能从他们的阅读史中找到答案。
当然,学生形成极端功利的阅读观,学校也要负责,特别是直接面对学生的教师,不爱读书的“师”也会是学生的“范”。我无数次从学生那里听到,教师反对学生读小说,这中间有理科教师,也有文科教师,甚至还有相当数量的语文教师!他们不仅反对学生读小说,也反对读任何“与考试无关的书”。除了学校功利的升学指标压迫之外,这些教师也以他们的经验来考量学生——他们的中学时代接受的就是应试教育,没有读什么书,也考取了大学,也能找到工作,也能来当教师,也能有一份不错的收入。我在参加各种评审时,还看到一些从不读书的教师获得了各种荣誉,靠狠抓升学率获得学校和社会的肯定,得到家长的赞誉。在一个文化缺位的芜杂环境中,这些似乎也应当算“正常”。然而,若社会和学校的教育观被颠覆了,教师的教学观和学生的学习观便会出现混乱。
一些基础好、阅读素质高的学生,即便面对强大的应试压力,仍然能保持良好的自主阅读习惯,他们的阅读效率明显高于一般学生。这是因为早期的阅读积累形成的经验,令他在选择读物、理解文本和评价能力方面有了更为宽阔的背景,有了居高临下的优势。一些教师有这样的“发现”:阅读能力强的学生,会越来越强,优势越来越明显。他的“底子”比一般人深厚:见多识广,有比较鉴别的能力,有“联系”的意识;更为重要的是,有想象力。眼界开阔了,世界变大了,他不满足于课堂和家庭的教育,他有了“找寻”的意识,对未来充满期待——几乎所有对此作过认真观察的教师,都会注意到这种差异。
语文课程标准对基础教育阶段学生的课外阅读量做出了明确的规定,如何落到实处,值得重视。我想说的是,中小学生没有丰富的阅读积累,指望以后“补”,可能无济于事。如果他在学生时代就只是为了考试而阅读,那脱离考试甚至永远告别考试之后,就不可能形成阅读的习惯。阅读的量下降了,阅读时间没有保证,缺少作为美学意义和语文意义的欣赏,指望通过“检测手段”逼学生读点作品,学生获得的不是教益,而仅仅是“分数”。没有阅读的兴趣,没有对美的爱,难以想象,由这样的人组成的民族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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