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生动的课堂
那年的盛夏季节,卢平安如愿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面对天文数字般的学费,一家人短暂的高兴很快演变成无奈,卢平安甚至产生了弃学去打工的念头。苍老的父母靠侍弄点薄田薄土勉强混个温饱,就是榨干了他们也凑不够那笔学费钱。
这天黄昏时分,卢荣贵一脸落寞地回来了,颓然往石阶一坐,“吧哒吧哒”抽着闷烟。卢平安心里明白,出门借钱的父亲肯定又是两手空空。“爸,你别操心了,我不念大学同样可以活下去,而且能活好。”卢平安哽咽着安慰父亲,决定跟随表哥到城里找份工作。
卢荣贵恼怒地瞪了儿子一眼,想要开口说什么,门外有个洪亮的男中音在询问:“请问,卢荣贵老哥在吗?”话音刚落,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像变戏法似的走到卢荣贵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足足一分钟,惊喜万分:“咱们终于又见面了,你可好啊?”
卢荣贵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问:“你是……?”那人假装生气地回答:“老哥的记性太差了吧,我是李东啊,再仔细瞅瞅,我有哪点不像吗?”
两双大手紧紧拽在一起,重逢的喜悦霎时爬上各自的脸庞。卢平安泡好茶水退到一旁,他们的攀谈开了个头,卢平安就知道了客人的身份。当年,作为上山下乡知青的李东被分到柏林小队劳动,住的牛棚挨着卢荣贵家的草房。一天深夜,起夜的卢荣贵听到李东不停地咳嗽,急急忙忙去看究竟,一摸,他的额头烧得烫人。卢荣贵熬了姜汤让李东喝下,这才回屋睡觉。
第二天一早,忐忑不安的卢荣贵推开了李东的小屋,发现他已经昏迷不醒。卢荣贵找了副担架,叫上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帮忙。十几里崎岖的山路,天空下着毛毛雨,他们气喘吁吁赶到公社医院,医生庆幸地说,如果再迟半个钟,哪怕是设备先进的大医院也无能为力了。
卢荣贵闭口不谈这段经历,乡亲们却津津乐道,卢平安的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李东果然千恩万谢地,说他一直没敢忘记卢荣贵的救命恩情,这次就是为报答而来的。当李东讲到几年前辞职下海,如今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时,卢平安的心激动得快要蹦出胸膛,自己的学费有着落了。
李东告别时,果真从黑色皮包里掏出一叠钱,递给卢荣贵说:“这是一万块,我的一点心意。”但卢荣贵果断地拒绝了:“你能来看我就满足了,钱不能收,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以前的事别提了。”
卢平安很失望,父亲怎么了,人家愿意给,不要白不要。李东收起钱对卢荣贵说,他过些天会再来。卢荣贵把李东送出好远返回来,眼眶仍旧亮晶晶的。卢平安嘟嚷着说:“爸,你正为我的学费伤脑筋,为啥不要人家的钱呢?”
卢荣贵望了儿子一眼,淡淡地说:“娃啊,我就是砸锅卖铁也绝不耽搁你的前途,但不能破了山里的规矩。”
接下来的几天,卢荣贵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还差2000块钱,不得以打算卖掉部分粮食与那头肥猪。这天李东又来了,开门见山地说,他看中了丹林一带盛产水果的优势,决定投资兴建一家绿色食品加工厂。卢荣贵拍着手,像个孩子一样说:“那太好了,我们就有奔头了。你晓得不,村里不通公路,这些年水果运不出去烂在树上,我心疼得直想掉泪啊。”
不料,李东提出了个条件,从厂房动工开始,由卢荣贵任生产厂长,主管基建与工厂的.日常运作,他在城里的生意实在脱不了身。卢荣贵为难了,嚅动着嘴唇说:“我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又没管理经验,担当不了如此重任。”
就连卢平安也认为,父亲料理一家工厂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李东语气坚定地说:“老哥,你就别推辞了。我相信只有你胜任,如果你不接,那我只能放弃这个项目。”
也许是李东开出的5000元钱月薪打动了为儿子学费发愁的卢荣贵,沉默了半晌,他声音抖抖颤颤地表示试一试。李东呵呵笑着站起身,说:“就这么说定了。娃娃上学需要钱,我先付你3个月的工资。拿着,这是10000元,到时从你的工资里扣除。”
卢平安顺利到学校报到了,生活好像一下子露出了笑脸。走的前一天,一阵鞭炮声中,村里第一家食品厂也如期开业,而他向来老实巴交的父亲也正式走马上任。由于在修建厂房时,卢荣贵制止了施工方偷工减料,又提了条合理化建议,李东主动把他的月薪提高了1000元,奖金另计。
不知不觉到了寒假,卢平安想减轻家庭负担去打一份工。一家保健品推销公司录用了他,可一了解,所谓保健品不过玩的是骗老人钱财的把戏,卢平安有些犹豫不决。这时,卢荣贵打来电话,说他母亲想儿子了,让他寒假一定要回家。上车前买了份报纸,卢平安看了一眼忍不住失声尖叫:“天啊!”旁边的乘客怪异的目光投过来。难怪他眼皮跳得厉害,报纸刊登了则消息说,几款国产水果罐头被检查出含毒的添加剂,几家厂就在卢平安的家乡一带。心一下子揪紧了,卢平安闭上眼睛,好像看到了父亲戴着手铐走向警车。
卢平安直奔食品厂,在门口就碰到了忙碌着的父亲,好奇地说:“你没事啊,吓了我一跳。”卢荣贵一愣,随时恍然大悟,指着机器轰鸣的车间,自信地说:“这是我的答案。”然后告诉卢平安回家给母亲打下手备晚餐,今晚李东要去吃饭。
其实,卢荣贵也遇到了艰难的决择。起初食品厂销量并不好,有个技术员在会上公然提出加添加剂改善口感与色泽,有点毒性怕啥,反正又吃不死人。平时很少骂人的卢荣贵拍打着桌子破口大骂:“混账,给老子闭嘴。这是食品,再想钱也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父亲马上辞退了那个具有硕士学位的技术员,于是顺理成章渡过了那场食品危机。别的厂子停产了,良友食品厂却开足马力保证市场供应。
酒桌上,李东喝得有点高了,语无伦次地问卢平安:“明白我为什么要聘你爹做厂长了吗?”卢平安摇摇头,李东继续往下说:“食品安全关系到健康与生命,技术可以革新,可人品千金难买。那些只管自己赚钱的人红了眼,难免铤而走险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把工厂交给这种人,早晚会出事。我早就听说有的食品厂暗中使用有毒添加剂的内幕了,怕用人不慎搞得声名狼籍。是的,我李东是来报答这里的乡亲的,特别是救了我的老哥,带领大家致富,但如果坏了丹林的声誉,却是几辈子也洗不清的黑锅。老哥没知识不懂管理,但他有颗正直、善良的心,能够抵御各种诱惑,比什么都强啊。”
卢平安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李东又语重心长地叮嘱他:“孩子,人品比知识更重要啊。”卢平安不由得低下头,感激地望着李东和父亲。这堂课上得实在太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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