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元宵的一个黄昏,空中还飘着丝丝微雨,夕阳在云朵中躲躲藏藏。然而大地仍似镀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从空中飘来的微微凉气被门前的热闹声驱散了。我还十一二岁的年纪,奔在门前和本家的弟弟一起嬉闹。父亲和大伯在檐下商量着什么。
我知道,每到元宵,父亲和大伯必有一人去柳湾的后山上祭祀祖先。柳湾离我们家很远。父亲和大伯小时候命苦,爷爷在他们八九岁的时候就逝去了。奶奶带着两个孩子改嫁到现在的村上来。日子过得很是艰难。虽是拮据,有时仍要饿着肚子去田野里干活。那时,国家应该还在内战吧。现在,四十多岁的父亲和大伯看上去已和一般的老人没什么两样了。每想到这些,我的内心就一阵阵心酸和苦痛。但在十一二岁时是想不到这些的。
过不多久,听见父亲叫我回屋去,我便悻悻地进去了。到屋里后,父亲给我背上一个背包,说:“听大伯的话,规矩办事。”包有些重,但我仍是飞奔出家门。大伯正在门外等我,弟弟已坐上了他的自行车。我亦跳到他的自行车上。就这样,一路“吱吱呀呀”,颠颠簸簸。天黑时,到了柳湾。三人先是在熟人家吃了顿水饺,熟人待我们也很好。
之后,雨终于停了。大伯,弟弟和我借助电灯光到坟上去。山林里的寒气特别冷。我和弟弟哆嗦在蜡烛前。大伯小心翼翼地在坟前插上香,烧纸钱,放烟花,鞭炮,照例磕头。这烟花正是我所喜欢的。五颜六色,升到黑漆漆的夜空中炸成一团火花,似点点星光。大伯说:“这一声响,你们爷爷就来看咱们啦。唉——”然后深情地凝视那团烟花,我却不以为意,心里还暗笑他封建。这归去土地的人怎么可能醒来看活着的人呢?我只是觉得这烟花美,好看,能满足我的好奇心。之后,大伯让我和弟弟磕头。我又想,这什么事啊,这!可年龄还小,出于对大人的畏惧,就照办了,但心不在焉。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走的路多起来,慢慢觉得父亲和大伯去坟上祭祀总怀念或寄托着什么。只是我却不能完全知道,但已愿意自己插香,烧纸钱了。
再后来,又一次元宵之夜,仍旧我们三人去祭祀。路上听见同去祭祀祖先的人说:“唉,要是没有祖辈父辈,哪儿来的我们呢?他们劳累了一生能图个啥?不还是希望子子孙孙过得更好些?我这去祭祀,我心里还爱着他们啊!我多希望他们能真正醒来和子孙一起团聚,共享现在的生活。我甚至想让我自己进去,他们出来……”我心里一惊,小小祭祀,竟有如此伟大的感情!唉,只是我自己不是个东西罢了。我享受着祖先创造的美好生活,吞噬着他们的.财产,埋葬他们的生命,还要将他们从记忆中剔除,我怎能如此狠心呢?
我的心愈加惭愧和痛苦了。好在那一番话终于使我醒来。在逝去的岁月里,曾有风霜,曾有雨雪,曾有无数个黑暗的夜,然而我的祖先不眠。他们用那勤劳的双手在土地上摸爬滚打,筚路蓝缕,才有了今天。望着村庄上的一排排房,我仿佛看到了祖先在抡起锄头,握紧铁铲,一点一滴,用生命的汗水和鲜血辛勤劳作。一定是汗水流到眼角了吧?他们才用衣襟去擦拭一下。
依旧流淌着逝去的灵魂,依旧抹不去眼前劳作的人影。
想到了那些饱经岁月的人,然而我们的民族不也如此吗?从牧歌式的原始社会末期的温情脉脉,君子仪德到春秋战国的思想光辉,百家争鸣;从汉时胜景到唐时妖娆;从明时郑和之举到清时红楼巨着……然而到了今天,我们的民族岁月却正奏响着一首无人问津之曲啊!
真心点燃坟上的烟花,退下去,我仰望着天空,那美丽的烟花不正如爷爷微笑着的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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