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乡村有一条细长的河流,河畔栽种着排排的柳树,柳树上寒颤凄切的歌声已经歇了。在这片绿杨荫里,其实都是一些庄稼地,春秋时分扛着锄头的庄稼汉便在这里出现。庄稼地里满是西瓜秧、花生秧、红薯秧等物种,而田垅间也都站立着青绿色的玉米和穗子鲜红的高粱。至于农家孩童多喜欢玩火,逢衰草枯杨的萧瑟之秋,他们走过这片光秃秃的庄稼地,三五结伴寻觅到了河岸边。
在淤泥干枯的堤岸上埋藏着各种漂流物品,好奇心重的孩童欢喜着拣起成堆的塑料泡沫,撕扯些枯萎了的柔软的草苗子,再从柳树身上折取些干柴,稍粗重些的枝干就拿在手里,末端缠上一层油布将塑料泡沫绑在里面。然后打腰间掏出火柴,捱黑的时候只轻轻一划,熊熊烈火顿时燃烧了起来。干燥的季节被归纳为五行属火的世界,田野上的万物极易燃烧,就算是星星之火也大有燎原之势。夜空两三点星辰露出踪迹,他们蹦蹦跳跳着,举起火把照亮了一片天地。漆黑的烟雾四散,可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方明亮的舞台。
然而如今,这片宁静的村庄随时间的细沙流淌着,渐渐在珍贵的记忆中也远去了,连带着我所眷恋着的庄稼地。荒废了的庄稼地被茂密的胡杨树所取代,长熟了以后就被伐木工人砍伐掉,并将其光滑的遗体运往木材市场,被技艺娴熟的木匠制作成精美的门窗桌椅等装饰新房的物件。河畔的草房子和砖瓦房一去不返了,年轻人离开了故乡搬到了外地,在那里安了家;渴望寻根的也都在老县城买了房,而他们的心也离乡村越来越远了。
九月份回到故乡踏上这片土地后,我渴望看到炊烟升起,那银白色的水蒸气飘荡在碧空中,渐和白云相依偎并诉说着别后相思。可我的眼前弥漫而来的,只是指间散发出的一层层烟气罢了。两片嘴唇吸食着,浓浓的烟气在喉结处戏耍着,呛到后就一声声干咳着,最后又打鼻孔里钻了出来。如今戒了的烟火重被提起,遗忘了的情事却石沉大海。可每次将它提起,我都能瞅到妖魔的脸庞,他露出狰狞可怖诡异的笑,仿佛世界就是这么个鬼样子。
当一个人不再牵肠挂肚,似乎可以释怀,但有口闷气却堵在胸膛根本就无法排解,烦恼也渐渐多了起来。而芬芳花雨季里,那婀娜多姿妩媚动人的女神模样,也在一瞬间被妖魔彻底抹掉了,她们反感并厌恶烟草的味道,当这股腥臭的味道靠近的时候,她们会握紧拳头大声叫嚷起来,然后紧闭门窗将妖魔挡在外面的世界。可我却站在窗外,为其大开方便之门。
十月上旬远赴海子故乡参加完朋友的婚礼,便想着写一部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为主题的文章,彻底将其驱逐出境。可惨淡的现实却如城市的雾霾一般笼在心头,哪里有什么文思呢?纸箱里扔满了烟盒,烟灰缸塞满了烟头,撅着屁股就好像刺猬的身子,特别刺眼。中旬大家庭里离婚的声音渐渐充斥在我的耳旁,这现实似乎又沉重了几分。到了下旬父亲大病一场住了院,妖魔彻底击垮了我的心理防线,紧接着烟瘾愈发严重起来,文思却渐渐钻出了心房。
工作期间和相熟的同事见了面,会递支烟过去,闲聊时也会问他:“家里可都好否?”同事会说:“高堂妻儿俱在家乡,甚是想念,女儿还能听听电话,可儿子却淘气得紧,心烦意乱啊!”然后便狠狠吸了一口,吞云吐雾了起来。在这股烟气里,一段人生路忽然像个步履蹒跚的老者向我走来,他坐在青石板上,声情并茂地讲了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往后我便开始着手创作《告别》一文。
原打算遵循他的思路,简单聊聊走出象牙塔后的都市男女,在后现代相亲模式下的稀缺爱情观,初稿遗失后便推翻了重写,却怎么也想不到会牵扯到婚姻和家庭这样沉重的主题上。文中的女主人公怀了孕父亲却心脏病突发去世,她默默承受着婚姻与家庭两方面带来的阴影和沉重打击,忍痛向男友提出了分手,一个人去了天涯海角。男主人公失恋后,一出出相亲记犹如闹剧一般接踵而至,但他没想到的是最后连老父亲也病重住院,而这份感情他始终忘不了。文中穿凿附会着江南塞外、红楼聊斋、武侠哥哥等个人情怀,至于小说的结局自然是明朗的。
可我的眼前却突然袭来一阵阵黑色烟雾,如同妖魔的化身,前途也跟着不明朗了起来。寒冬腊月静坐玻璃窗前,撒盐般的雪粒子猛烈敲打着屋檐,可能惊吓过度,隔壁房间传来婴孩的啼哭声。我忽然很想躲进故乡的老屋,就算足不出户,陪老人家喝几杯烧酒也是好的。温暖的斜阳洒满庭院的时候,九十多岁的老人家独居在老屋子里,步履蹒跚打扫着过道上的灰尘。
落在青灰色屋檐上的飞鸟吱吱喳喳着,可老人家却听不清了,毕竟这世界的纷纷扰扰都是外在的喧嚣。他看着斜阳出神,荒废了的菜园子挤满了枯萎的野草,还有零丁着的落叶。木凳上的老式收音机也算得上是古董了,可老人家始终摆放在那里。我清楚地知道响着的又将是一段古老的唱曲和地道的评书,但我不知道他能否听得清楚?
生活在城市日重的雾霾下,我们自然会愈发怀念起乡村的晚景来。我们很不习惯戴着口罩出门,可雾霾和沙尘又有什么分别呢?风沙迷了眼,雾霾却迷了身体,可即便身体没问题,那么精神呢,此刻你能透过层层的雾霾,望到故乡的那片庄稼地吗?还有那位老人家的身影?我说不清楚,但我想问这雾霾究竟来自何方,又将向哪里扩散呢?这段荒唐的人生路又何以走至今日的呢?我陷入了沉思,良久地杵在当地。
年幼的时候,见大人嘴里吸剩下的烟头被扔到了地面上,末端冒着猩红的火光,我便捡了起来,仔细观察着,当热能量燃烧殆尽,唯有一层暗黄色的包装纸吸附在斑黄的纤维体四周。家里大人瞅到以后,就夺了去,并嘱咐道:“小孩子可不能玩这个,这里面可是有毒的!”被危言耸听了一番,此后便惧怕了起来,当烟头舒服地躺在地面上独自燃起,犹如见了草丛中的花莽蛇一般撒腿就跑。
稍大一些,背起书包去了学堂。秋深了的时节,在路上碰到了一位老伯伯,他拣起枯黄了的叶,在长满老茧的手掌中使劲搓了搓,然后问我:“书包里可有白纸?”我便拿出干净的作业本来,轻轻撕了一张递给了他。他将搓碎了的黄叶卷了起来,取出火柴划了一下就燃烧了起来。火星子跳跃着,就像花蟒蛇吐着信子,我后退了几步。烟气在我的眼前熏腾,我渐渐望不清楚这世界的样子。
恰逢青春期,精神叛逆的学生走到校门外,随便摸出一枚硬币,向小店老板招呼了一声,就打烟盒里取出一支烟递给了他。他痴痴望着心仪的女生,嘴巴里叼着烟,冲她叫嚷着。叛逆无疑是成长过程中最原始最粗野的烙印,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们精神格外自由,并不需要担负太多的人情世故,摇旗呐喊也好,拉帮结派也罢,混迹其间就得要点起一支烟。当剧烈的烟气穿肠过肚,某些人可能会被呛到,但他仍然颇为享受地吞云吐雾着,或许在他眼里,世界的样子就是这么烟熏火燎的吧!
在我的印象里,外公的背有些驼。母亲告诉我,是因为那年头生活的担子太沉重了,要想做人就得背着口生铁锅上路才能讨得饭吃。但外公并没有被压垮,哪怕生铁锅压弯了腰板,可他毅然苦苦支撑着。三儿三女里,自然要数母亲吃得苦最多,大舅很早就和外公背着生铁锅出外谋生,所幸两个姊妹两个弟弟也都很听她的'话。她还告诉我,外婆出事前外公的腰间就别着个旱烟袋,可那只是体面人装装样子应酬应酬罢了。
乡村教堂里的阿婆是外公儿时的伙伴,后来远嫁到了庄上。外公每次过来看望我们,都会去一趟教堂,他们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在十字架前一坐就是一整天。我说不清楚阿婆和外公之间的关系,可两位丧偶的老人家聚在一处唠嗑,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甚至遗忘了吃饭时间。每次去阿婆家喊外公吃饭时,隔着老远我就瞅到两位老人家迎来送去地抽着旱烟。他们说说笑笑着,似乎重返了青春,仍然滞留在谈情说爱的年龄段。可我知道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甚至苍老了许多,眼角布满皱纹,两鬓斑白。后来两位老人家先后去世了,那家教堂我再也没有去过。
高考前后,金黄色的麦田被收割后,剩下来的都是秸秆,庄稼汉这一堆那一推摞成了小山丘。孩童奔跑着想躺在上面美美地睡上一觉,可还没等身体倾斜,秸秆顿时被焚烧了起来,满地烧得都跟火焰山一般。漆黑的烟雾四散,渐渐笼罩着小城,妖魔肆虐着遮天蔽日,天色黄昏黄昏的就好像大病了一场。在落榜学子的眼里,白昼霎时变得肮脏不堪,甚至远不及黑夜璀璨的星光。
我始终不知为何会染上这烟瘾,出外求学的几年里同寝室也有多位烟鬼。而我只是向他们借了一支烟,安静地坐在教室里,模仿着哥哥在《阿飞正传》里抽烟时的经典画面。影片最后旭仔寻母无果,无脚飞鸟落地而亡,不经意问起人生究竟该何去何从,可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工作以后,果断拒绝了同事递过来的香烟,却被身旁的女同事借机嘲笑了一番。
“抽烟都不会,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学着点!瞧,像我这样!”那位女同事说完,翘着二郎腿,当众抽了起来,我却始终畏惧。后来在一次宴席上,见餐桌上摆放着一盒名牌香烟,便和身旁的一位男同事争抢起来。包厢里烟气腾腾的并不是火锅的味道,而是呛得人心慌气段的烟草味。几位女同事如坐针毡,匆匆吃罢就跑了出去,可个中滋味谁又能体会呢?
我醒过神来,眼前烟雾弥漫而来的人生路,纵有看不厌的景,可这世界是微凉的,如现代人的心肠一般。落寞与哀愁都在弹指间挥霍,可谁又能记得住岁月年轻过的脸庞呢?捱过的风霜又何时凝结到脸上的呢?就像满脸褶皱的老太婆和老大爷,是否还可以彼此依偎着细数流年往事呢?
我知道这世界是朦朦胧胧的,也是迷迷糊糊的,置身轻烟薄雾,仿若仙娥翩舞的梦幻仙境,可指间始终萦绕着淡淡愁,散不去笼心头;当炊烟帷幕合,恰似精灵赞歌的伊甸乐园,人间顿时浸染着般般情,越千山聚峻岭。我不知道何时能将指间烟火彻底戒掉,可这人间烟火却像昨夜星辰吸入的麻烟,燃烧后便在我的体内迅速发酵,简直叫人欲罢不能,更令苍生汗颜万物折服。我想是戒不掉了,不过戒不掉也好,恍如一场噩梦,醒来周遭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而我们也都还是奔跑在回家路上的幼稚孩童,抑或独行在人生路上的快乐少年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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