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西湖,是在二〇一三年冬季。眼前的它,从古至今都是美的。
那一捧捧波光粼粼的西子湖水,那一幅幅山色空濛的画卷,那一朵朵接天映日的荷花,那一株株婀娜多姿的杨柳,那一阕阕风雅的诗词,那一篇篇动人的传说,那一日的烟雨氤氲,那一岁的桃花灼灼……这一切,拼凑出了每个人眼里的西湖美景,怎能让人不动心?
西湖的美,大都在于苏轼笔下的初晴后雨,杨万里眼中的花叶相映,白居易眼里的乱花浅草。而我站在冬天的西湖长堤边,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崇祯五年十二月,大雪三日后的湖心亭。
张岱在《湖心亭看雪》中写绝了西湖的雪景: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三日,天地间一片白雪皑皑。张岱乘着一叶小舟,独自前往湖心亭看雪。冰花弥漫,他望着上下一白的天与云与山与水,不禁感叹自己的渺小。湖上的影子,只有西湖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和自己所乘的小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不管是《陶庵梦忆》还是《西湖梦寻》,总觉得张岱的文章在清高独立之外还有一抹淡淡的孤寂落寞。后来查阅了明末那段痛彻心扉的血泪史,才了解他这孤寂落寞之笔的背后,是一种怎样的亡国之痛。
张岱少为富贵公子,喜好游览山山水水,聆听梨园戏曲,极爱热闹繁华。可是热闹难久,繁华易逝,他青年时家道中落。再后来,就是山河破碎。张岱孑然一身,悲痛的亡国之心化作陶庵一忆,西湖一梦,化作天与云与山与水之间的孤寂与落寞。
明亡后,有人认为他不能像明末其他文人一般抗争。可张岱笔下不但没有对侵略者的`丝毫讨伐,反而依旧寄情于山水,痴痴地描绘着世人难以理解的风花雪月。他仍然做着世人眼中的纨绔子弟,仍以清淡的笔,写下几句文字陶冶情操。可那些人中又有谁知道,他那些文章的字里行间,隐藏了一颗怎样的爱国之心?
犹记得《湖心亭看雪》中舟子说的一句话:“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那舟子怎会知道,他结识两位“金陵人”的欢喜?他们都是痴人,都有着一颗湖心亭看雪的痴心,都有着一份落寞的痴情。
西湖的风月,惹得多少文人墨客在此驻足?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为它写下脍炙人口的诗篇?他们为西湖的美所折服,字里行间都是对西湖的吟咏与赞美。苏轼说,西湖宛若西子,“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杨万里说,西湖的六月风光别具一格,“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白居易说,西湖之美在于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而我,记得的仅仅是那崇祯五年十二月,大雪三日后的张岱。只记得他孑然一身,乘着一叶小舟,独自前往湖心亭看雪。他在湖心亭中喝了杯热酒,自嘲了声痴人。
站在飘飘摇摇的小舟之上,他醉了。远处一轮明月当空,向湖面洒下点点清辉。天地间,只剩他一人。他好似永远定格在那一天,定格在那大雪三日后的湖心亭。天地之大,独剩他一人空享韶华。这是真,是假,抑或,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人生本就如同一场梦,谁又能说得清?
如今,在西湖边,我望着手里的《湖心亭看雪》,想着张岱。几百年已然过去,冬天的西湖,不复从前。是了,就算这里仍然是大雪三日后的白茫茫一片,又能怎样呢?能真正痴迷于此情此景中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已淡淡消逝在了天与云与山与水之间。除了他,再也不会有别的人来了。他把他一生的热闹与繁华,煮成一壶苦酒,在大雪三日后的湖心亭里一饮而下。
多少人排斥过他,多少人谴责过他,多少人批判过他,而他,只会是他。世上的虚情假意太多,倒不如以山水传情。张岱就是一块痴心石,任天塌地陷、电闪雷鸣、风雨侵蚀,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模样与方向。他笑,他怒,他伤,可他心中的那份爱国之痴情是不会变的!斗转星移,寒来暑往,他始终深深地爱着虽已灭亡却铭刻在心中的祖国!
几百年匆匆而过。今天,人们站在这里,想的无非都是苏轼、杨万里、白居易等留下的西湖诗篇。但谁又能想到,在几百年前的那一天,大雪三日后的西湖,醉了张岱,成了张岱心中永不能忘的一场梦?
如今,又多了我这个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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