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于古旧事物总是缺乏免疫力的。他们热衷于触摸时间的肌纹,喜悦地站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点上观摩着时光的杰作,将一份持续绵长的恋旧情怀诉诸笔端,用泪渍泅湿笔锋,用情化墨。只消狼毫笔端一蘸,晕开一朵墨色的花。
那些积满灰尘的雕花木窗和油漆剥落的朱红色宅门,总在时光深处散发着犹如檀木的淡香,引人驻足。人们愿意乐此不疲地探究它的材质、年份甚至低廉的造价,并持续不断地保持着浓烈的热情,妄图在时间碾过的痕迹中寻找到情感的契合点,以此来告慰令他们不甚满意的现状。自然,他们总是不会对现代的玄关大门浪费兴致,费尽精力去研究它的钢材结构或是其它在包装说明上一目了然的东西——他们,我是指除了工程师、科研人员之外的大多数人。高节奏的摩登生活已然使他们练就了一个理智的大脑,然而,却又保留了一份与之格格不入的情怀,眷恋的情怀。
因此,古镇总是比如今星罗棋布穿贯于城市的繁华街市更具吸引力,与其在蒸腾着黏腻暑气的钢筋森林中消耗一下午,人们更乐意在古旧巷道歆享一个潮湿的黄昏,枕着淋漓脆响的雨声入眠,酝酿出一个泛着雾气的空蒙梦境。
印象尤为深刻的是,自记事起常随母亲去的一家衣作坊。至今回忆起来仍觉得破旧得很。铺子隐匿在一片残砖陋瓦中,一条逶迤幽深的巷道艰难地穿行而过,毫无美感地将这些土坯似的小铺子胡乱地堆砌到两边。巷道并不宽阔,车辆无法通行,甚至当你处于其中犹感到两边遮天蔽日般的水泥高墙带来的压迫感。由粗糙的石板铺就的路面,自然不比水泥地来得平整,磕磕绊绊地,总有一两块不甘被驯服的石板默默地蛰伏在那里,等待着你的一个趔趄然后是一句咒骂。
铺子就在几经曲折之后出现在巷子深处,在这样一个杂乱无章地遍布着居住区、剪刀铺子的格局中,它的地位轻如微尘。或许是因了作坊师傅精湛的手艺,生意总不至太冷清。记得有几回去得早些,正碰上师傅拆卸木窗,师傅已近古稀之年,身子有些孱弱,微弓着腰似是难以承受木窗的重量。他费力地将木窗取下轻置于窗棂下,轻掸衣摆转身看到我们,然后微笑着示意我们进去。这是他一天中接待的第一个顾客或许他为之欣喜。屋子里头仍是显得昏暗。寂静的空气似乎未从一夜沉眠中清醒过来。屋子四壁挂满了各式布料,多年之后再回想它们似乎仍安静地待在记忆深处闪着暗暗的光。我曾见过师傅裁剪衣料,用一把尾巴处缠着红线的大剪刀,刀口上永远有揩不干净的丝线头。那双枯瘦的手就这么颤颤巍巍地握过它,颤颤巍巍地,却总能裁出一条笔直工整的线。
待在铺子里的时光永远像祖母手中的针线活一样慢而悠长,等到阳光照射进洞开的窗扉,等到沿街两旁的院落内开始传来此起披伏的开门声,等到各家的炊烟和早点铺传来的香味悠悠地飘进铺子里,小镇的一天似乎才刚刚不慌不忙地开始。
那时的我大概七八岁光景,自然没有耐心长久地注视着一针一线,便顾自在门槛上坐着,无所事事地看着弄堂里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自行车车轮滚过扬起的一阵沙泥,看着屋檐缝隙间狭长的钴蓝色的天。
静静地坐着,端详着,便也不觉得枯燥。
差不多临近正午,顾客便会多起来。进出铺子的大多都是女人,她们长长的裙摆径自拂过我的脸,似乎从来未曾留意到坐在门槛上的我。师傅这时才真正地忙起来,铺子里没有帮手,从来都是师傅一个人打理,一个人生活。
总是要过很久母亲才会带着合衬的衣服满意地走出铺子,心情极好地带着我走出这条小巷。记得那时巷子尽头是一条新建的公路,新浇注的柏油在日光的曝晒下冒着热气。整个世界的喧嚣瞬间倾泻而下,无可招架。巷子明明是在身后,却又觉得实在很遥远的地方。
而今,距彼时的光景确已有近十年了。
每每逛商场买服装,目光总是在光怪陆离的色调中失去焦点,也渐失去了彼时旧地的心情。
近日,又听母亲提起过那一带宅铺,应是已搬迁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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