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有明天

今晚的月，与往日都不同了。你站在西楼上看着这片离乱江山，在幽深小院里看着寂寞梧桐，竟理不清交错的月光。南唐后主李煜，功过是非，你不在意。梦里重归，那个明天里，你是真真正正的词人，恣意风流，温柔善感。

几十年前的七夕，他们都说你是含着金匙长大的。帝王之家，确实令人羡慕。你本是化诗为画的公子，“遥夜亭皋闲信步”，不争不抢，不卑不亢，才华横溢，能诗擅词，通音晓律，一生多情。

可是这一生的孤独，全部被你小心埋藏了。没有人知道你的所念所想，一手推你走向皇位，争权夺利。你本无心功名，一心向往归隐生活，登上皇位本来就是个意外。但是你妥协了，以你的身份，你不敢，也不能，忤逆圣上的旨意，推卸责任去追逐那个在别人眼里根本和权贵无法比拟的梦想。

“什么是孤独？”

“盛世烟火由你而放，大家都在看烟花，却无人想起你。”

“日以煜之昼，月以煜之夜”，你把所有的情怀，都放进了你的名字里。生活奢靡，荒唐享乐，你把你的孤独，都装进了烈酒中。你本是讨厌“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的生活，但你空虚无奈，面对不再可能的隐居生活，借酒消愁，以词抒怀。“花明月暗笼轻雾，”如果你生来平凡，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词人，那只知“一帘风月闲”又有何不可。春花秋月，帘外芭蕉，樱花落尽，笙歌未散，只有深夜面对“菊花开，菊花残”的景象的时候，你才深切地感到失意和孤独。

你生来的文人风骨让你不善治国，直到南唐沦陷，你才发觉浮生恍然，“梦里不知身是客”。“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当雕栏玉砌离你远去，山河破碎；当一切洗尽铅华，以血悲泣。你是不忍苟活的君子，软禁生活虽还是荣华富贵，但你却生不如死。你背上了“昏君”的骂名，无人再提你重任旧臣的心胸，无人知晓你直至南唐亡国，还举行了最后一次科举考试，为国家选拔人才，也无人关心你好生戒杀的厌战之心。“性宽恕，威令不素著”，都在风雨飘摇的南唐倒下的那一刻化为灰烬。

孤独，“寂寞画堂深院”的孤，“无言独上西楼”的独。孤是西楼孤客，独是独有千古。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意外登上皇位，不能按自己的意愿而活；南唐灭亡，斥责非议全部由你承担。你委屈，你不甘，“多少泪珠无限恨”，却也只能“与韶光共憔悴”。面对不堪回首的一切，你在四十二岁生日那天作词一首，“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宋太宗听后赐你牵机药，死得惨痛。可世间再烈的毒药，也不比跟了你一辈子的孤独。你不悔，你说，当初七夕时来，现在便要七夕时走，再多一天也不可。如果再有明天，愿将记忆清零，重新来过，一辈子纵情山水，远离杀伐纷争。

小时候觉得李煜亡国便是坏人，坏人都该死。现在才知道，命运真的有这么可悲。兵戈之世守国十余年，重光，你不是昏君，虽亡国又有何愧？

如果还有明天，愿你看尽“蝶翻轻粉双飞”，赏遍“砌下落梅如雪乱”，不再忍受孤独之苦，不再为世俗牵绊你追梦的脚步，不再饱受非议，而是流芳千古。

如果还有明天，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