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梦里醒来,凌晨时分,天还未亮。
迷茫空洞的眼无神地望着四周,白花花的墙壁,白花花的床被。无形中仿佛有一只手,拼命地将她向上拽,向上拽,不断对她重复说:“这人间是空荡荡。”
她惊出一身冷汗,摸索到床头小灯的开关,温暖柔和的橘色灯光稍稍拂去了她心头的慌乱。她从抽屉中拿出自入院起就一直在写的随笔,写下第一行字。
“好像年少是一场春秋大梦,醒来发现什么都没了。”
都言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一路披荆斩棘跨过中考,高考,高管面试。哪知人到中年突然得了急症,一下子垮下来。长期住院要投入大量金钱,丈夫嫌她是个拖油瓶留下一笔小钱带着女儿离婚走了。公司那边又催促她办离职手续。家人不闻不问,漫长的后半辈子她无依无靠,站在医院的窗户边上一遍又一遍徘徊。风光不在,年华老去,生活留给她的只有痛苦和绝望。她想一死了之,却被巡视的护士拦下。
既然这样,不如先活着吧。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吞下两片安眠药,沉沉睡去。
“原来生命中有过的所有灿烂,最终都要用寂寞来偿还。”那是她写的最后一句话,《百年孤独》里的。
第二天她起的很迟,发现隔壁床上转来了一个小女孩。检查的护士多嘴,输液时提了几句。她才知道,原来小女孩同样患着重病。她扭头看向小女孩如花的笑颜,心中竟百般不是滋味。
日子一天天地熬,小女孩也一天天和她相熟起来。有天小女孩游玩回来,扯住她的衣角晃来晃去:“阿姨阿姨,我想听你讲童话故事。”
她皱起眉头冥思苦想了半天,磕磕绊绊地讲美人鱼的故事。临近结尾,她愣住,即将脱口而出的结局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泡沫一样飞向太阳,指的不就是她和小女孩么?于是她摸了摸小女孩柔软的发说:“最后呀,王子终于认出小美人鱼,他们一起在皇宫里幸福地生活。”
这世界上似乎总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色彩斑斓又残酷万分,分隔了童话分隔现实,把所有走到所有美满结局的时刻再次陌生回从前。
不久,小女孩转院去了别的地方接受更好的治疗,她恢复了以往的清净。当她打开许久未碰的《百年孤独》,书的扉页赫然写着童稚的话语:“阿姨,我们都是匹诺曹,对吗?”
这句话如霹雳般,劈开她内心早已寸草不生的荒芜。她终于从浑浑噩噩的梦魇中醒来。是啊,我们都是追寻幸福的匹诺曹,用善良的谎言渲染灰暗的人生。我们燃烧谎言堆砌成的期待,艰难地朝光明与爱的方向奔跑。
后来,她办理了退院手续,搭上去往远方的火车。
她的随记停留在离开的那天。
她说:“我自痛苦的厄梦中醒来,发现我还活着。至少我的思想和身体没有被牢笼禁锢,至少还可以看看天上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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