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乡下人。乡下人对镇里的事情充满憧憬,尤其是我知道外公在镇上工作以后,对镇里有更多的想象。有两次到镇上,让我至今还不能忘记。
七岁那年,我第一次离开生养我的那个小村庄,和父亲去当时号称小汉口的资丘。资丘离我家有六十几里山路,来回全靠步行。走了大半天,远远看见一条河,那是资丘河,现在更多的人称清江。坐上乌蓬船,过河上岸,就是当时的资丘公社驻地了。资丘是一座古城,房屋低矮破旧,却也是四方客商云集,据说当时的木瓜,就是在这里形成品牌效应,远销到东南亚的。但我那时对资丘的历史人文没有兴趣,我喜欢的是车,是忽然出现的稀罕。下午,父亲带去照相。我站在盖在黑布的照相机前,对那个能把人影留住的机器充满了好奇。照相师傅约是见我一双滴溜转的眼睛不安分,就说,照相要剥一层皮,你怕不怕?我当然不怕,露出两颗小虎牙一笑,师傅就捏了快门,留下了我至今最胖的一张照片。第二天一早,父亲醒来不见了我,慌得忙出招待所去找我,我却在附近的路口,正张开双手量一两长途客车。可以装几十人的大车,在我的心里有一种震撼!
隔了差不多两年,我才第二次去镇上。外公那时刚从渔峡口调到区公社。资丘因为泥石流滑坡,区公社驻地迁往桃山。村里有一个远房亲戚刚好当区长,借助他回家探亲,父母委托他把我带到了桃山。桃山和资丘不同,房子是新的,大都是好几层的楼房,也是我第一次所见。不过,我已经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了,也见过了一次世面,决计不会再出伸手量车这样让人笑话的事情了。整个暑假,我在外公那过得快乐而平淡,有时候外公出去开会,早晨去区公所门口的一家饭店吃包子,中午一个人拿着饭票在机关食堂吃饭,晚上胡乱吃点外公准备的零食,一天眨眼就过了。
暑假天热。自从有一天晚上外公带我去那家饭店乘凉聊天后,几乎每天我都要去几回。不为吃那里的包子,就想去坐在木躺椅上,摇摇那个板板扇。在家里,热了就是一把芭扇,往往把头扇凉快了,胳膊也差不多热的发酸了。板板扇是我知道的又一种可以生风的物件儿,拉一把,可以晃很多拉回,是漫步经意地,又是默契的,人在,决计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板板扇吊在楼顶上,垂一根细绳子下来,正好在躺椅的上方。人躺在那里,一边和旁的人吹牛聊天,手里不时用力拉一下,那块吊着的木板就左右晃动,习习凉风扑面而来,凉爽,自然,还赶蚊子。那个时候,饭店里渐渐聚起了很多的人,种种新奇的故事就在爽朗的笑声中弥漫整间小屋。我享受着大人门制造的凉风,沉浸在浓郁的茶香中,听着大人门谈天说地,度过了一个又 可惜的是,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连我都差不多记不得了,只依稀有一些印象而已,但是资丘,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就这么烙印于我的生命。
我家住的那个地方,至今偏僻,连打鱼都要走六七里地,下到中溪河边,门口倒也有条大沟,湍急不说,夏天还常断流,自然没鱼,偶尔可以看见几条泥鳅。
大约是我八九岁的时候,父亲很早就放下话说,哪天下大雨,带我下河去钓鱼。说起来,我从小时候就嘴馋,尤其是七八十年代,轻易吃不到块肉,能有条小鱼进嘴,是再高兴不过的一件事。然后一从农业社下了工,找出母亲纳鞋底的大针,用老虎钳子夹在煤油灯上烧得通红,让我夹金放在铁砧上,拿刨刀轻轻地削出一个倒须钩,再接过手,放冷水里浸上一秒钟,金晃晃的鞋针转眼就成了一个乌黑的鱼钩。
有了鱼钩还钓不到鱼,还得有竿,有线,有沉水陀,有浮子,有饵。鱼线父亲老早就有,据说很久以前父亲就收藏了,够结一张大鱼网。鱼竿看似简单,砍几根青竹就行,但竿尖上那个穿线的铁丝环,却要父亲亲自动手,才能捆得恰到好处,既没把竹头捆破,又不现得松弛。倒是鱼饵成了我主动要找的差事,找几个小药瓶子,拿把锄头在麦草堆下面掏上几把,红润的蚯蚓顿时活灵活现,太大的不要,太小的也不要,拣线头粗细的,伸手往小瓶子里丢就是。那天父亲下工早,发了夫碳炉子,七八个牙膏皮子被父亲用锤子锤成一小团一小团的,装进一个搪瓷缸子,放夫碳炉子上,坐旁边拿把芭扇把那火苗扇得直往上蹿,先是一股牙膏烧焦的臭味儿,渐渐就没了味道。让我惊讶地是,那牙膏皮子竟然像水一样,在缸子晃动,上面浮了层青苔样的东西。我问父亲,父亲说是牙膏皮子化了,漂着的是牙膏皮子上面的油漆。这时我才发现,旁边还有一团湿泥巴,上面有一排小窝窝儿,小窝窝儿中间又插一根细细地竹叶枝儿,我正疑惑之际,父亲已用抹布端起搪瓷缸子,将化成水儿的牙膏皮子倒进泥巴上的小窝中,一排儿过去,很像今天酒楼里服务员酌酒的手法,看得我目瞪口呆。才过了不到一分钟,父亲双手掰开泥巴,几大个牙膏皮子顿时成了四个闪着光亮的小疙瘩!
终于下雨了,下了整整一夜。那天父亲起得特别早,等了好久,雨也没停,父亲站在屋脚隔山跟队长打了个“电话”,知道不下地了,喜孜孜地拉起我说,走,下河钓鱼!我家有一把油纸伞,是父亲当兵带回来的,父亲让我打上,自己戴了斗笠,穿了蓑衣,背了背篓,带上我们准备已久的全部行当,匆匆下山,直奔中溪河而去!
我是第一次钓鱼。到了河边,才知道下河钓鱼的还有别人。选好一个回水位,上好饵,我就学着父亲,迫不及待地将钩抛了出去,蹲在那里握着钓竿,盯和浮子,生怕有鱼咬了钩忘了拉竿。父亲很快就钓起了一条黄骨头,装进了尼龙网兜,拢了口系到脚边的树跟上,泡在河水里。大半天下来,我除了钓到几条小叼子鱼,还钓到一条半斤左右的乌斑鱼,比父亲钓的最大的那条白甲还大。父亲笑着说,乌斑难钓啊,喜欢藏石头缝里,上你饵了!父亲的表扬,让我开心了好一阵子,却直到父亲说要收工的时候,我再也一条都没钓到。
回家从另一条路走,看见有人在一个洞口拦了几张篾网,洞里的水鼓浪而出,竟然有银白的小鱼在篾网上跳动,却怎么也跳不出去,几个人坐在洞口吸烟,蛮悠闲自在。看见我满眼好奇,父亲告诉我说,这是流鱼洞,要来得早,不然就被别人抢了,哪回我们也打早来!可惜,后来虽然又去钓过一次鱼,至今我也没体验过在流鱼洞坐享其成的乐趣。
不过钓鱼这件事情我却记得很清楚,如今在都市里,看见有人扛竿去钓鱼馆,我只觉得好笑,甚至有微微地不屑。无风无雨的,那算什么钓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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