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你帮我进屋拿个蒲扇嘛,好热啊——”我坐在门前的牵牛花藤下,声音则懒洋洋地在长藤上漫游。半响,没有回应。
“外婆——”依旧无人应答。
“外婆!”我扭过头,却见外婆早已在藤椅上熟睡。长舒一口气,直起身子,缓缓走进了被花藤守护的小屋。
走到放蒲扇的柜子前,俯下身,打开抽屉时,我怔住了——在抽屉最里端,那个昏暗的角落,散落着一把镰刀和几只枯蔫焦黄的稻草人。我转过身,望望沉酣的外婆,不知为何,蓦然忆起了往事。
六岁那年的秋天,父母出差,把我送到外婆家寄养了一个星期。到了家门口,我跳下车,冲进屋子四下张望,却不见外婆的身影。回头瞥见门口堆着一捆金黄的麦穗,恍然大悟,外婆定是在麦田里收麦子!
我出了小屋,全然不顾爸妈的叫唤,径直跑进了金黄的麦田。我飞奔在及腰的麦穗间,和煦的阳光洒满麦秸,风拂过,显得格外耀眼。忽地,眼里映入一个佝偻着身子,手握镰刀,割下麦子的老妇——外婆。
“外婆!”我大喊。
脚突然被一根弯倒的麦杆绊住,我扑倒在谷堆里。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脚已经被缚住,脱不出身了,干脆趴在谷堆上,大叫:“呜啊,外婆,我要被抓走了,你快来救我啊!”
我在谷堆上扑腾,闻见外婆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老布鞋踩着麦壳的清脆声响在我身边戛然而止。
“芯伢子哟,怎么这么不小心哟。”有些发哑的声音在我耳畔轻响。外婆把我脚上的结解开,抱我从谷子中起来,吹了吹我脸上的灰。
“外婆,陪我去玩吧!”我笑嘻地看着外婆。
“那可不行,外婆还没收完麦子呢,你先自己去玩,啊。”
“那好吧。”我拾起地上的几根稻草,坐在紫色的花藤下编稻草人。
稻草人被我“摧残”得不成样子,索性把它放在一边,看外婆收麦子。
外婆的背影溅起一道凄惨的白光,坚硬而嶙峋——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涌上心头。外婆的一生都是在这片耀眼的麦田里徘徊踽行的。一天天,一年年,她就像星空下的稻草人守望着一方麦田,就像碧蓝澄澈的海水,日夜抚摸着柔软的沙滩,不眠不休,不离不弃,外婆啊,外婆!
“芯伢子!下雨啦!”外婆的呼唤把我从思绪里召了回来。
“外婆,我扶你进屋休息吧。”我合上抽屉,走到院子里。
“不用,不用把我拉到门口就成。”
“好。”
我看着面前瘦骨嶙峋的外婆——与记忆中那个判若两人的外婆。外公在母亲年仅3岁时逝去,外婆一人将4个孩子拉扯大,一边照顾孩子一边还要处理麦田。母亲和姑姑舅舅几次三番地来劝说外婆,外婆却始终执拗不愿离去。后来,年近古稀的外婆腿脚越来越不灵便,走几步就得休息一会儿,直到去年,她只能依靠轮椅生活了。
我仿佛看见外婆在麦田里畅酣,眼里噙满了笑意,粲然如成熟的买水,她是看见了麦谷成堆的繁华,还是闻到了麦田穗间的稻香?是尝到了大米麦子的绵软,还是摸到了谷子米粒的饱满?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麦田是外婆的家,世间独有的归宿。
这一刻仿佛成了永恒——因为有一大片金黄,繁盛的麦穗在我心中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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