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在路上

我会看见来时的小路已拥挤不堪，我会看见前方的景致被足迹淹没，我会看见一张又一张照片泛黄，一架又一架相机锈蚀。但我仍未松开生活的快门，我依然会走在路上。

我来到终点，千百的三脚架背对着我，似乎不再惊奇谁的到来。那条河流似乎也不再忌惮谁的闯入，它奔流不息的河水经过同样的河床，越过同样的陡坡而下。大风空空地掠过河流的正上方，迎着金黄头发的树，奋力一撞，疾呼而逝的是残留的风声，飘忽而落的是卷曲的黄叶。他们站在三脚架的后方，捕捉着河岸的生气。

我几乎能叫出他们的名字。不远千里而来，每次都能碰面的他们，连放置三脚架的顺序都不会变化。每次的摄影征集一开始，他们便是首当其冲的，在雷同的地方会面，拍摄的佳作也近乎千篇一律。我试想着逃离他们，但每次的作品都逃不出那怪圈。

也许，我应该如此。支起三脚架，放上相机，熟练地按下快门。我将相机收起，准备离去。

但是，我又何尝满足？为何每一次，我都要这样匆匆离去？这样的念头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我。我决定依然走在路上。

我回到了刚刚经过的田野，那片金黄在扑面而来的风中摇曳，那正是将要丢到河对岸的大风，此刻却在铺开浸染着香气的羊皮画卷。我依然会遇见与我擦肩而过的三脚架，他们向着前方的河流奔跑，对路旁的稻穗视而不见。那风穿过小径，与他们一个个握着手。

我回到刚刚经过的岔路口，那颗苍翠的长者伫立路旁，用仍带着绿意的枝枝节节指引着过路人，将他们带入梵高或者达利的幻影森林。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他们的步子汇成悠远的小调。前方正是风来时的方向，它还未养成纵横江面的锐气，阵阵扑面似在召唤着我走向未知的桃花源。

但是我的腿已经趋于酸痛，心跳一次又一次地涌入脑海，发起着令人不悦的共鸣。我不再看得到前方的行人，但这无法代表我可以停止前行。初生牛犊般的风不断地扫过，将脸颊的汗水吹入干涩的喉咙，将缓慢的脚步吹在寂寞的路上。但是前方未知的美景仍在等着我的发现，我仍然要走在路上。

我来到原先的起点，不再有三脚架背对着我，无视我们的到来。这里只有浸染金黄的枯草，以及遥指着远方河畔的路标。它那小小的尖端，坚定地向前指着，指向千百伫立的三脚架，和无数条全新的路途。夕阳将余晖印在远处的河岸上，为这渺小的路标只镶上一层赤红，但那却是最耀眼的颜色。我终于展开我的三脚架，将它摆在合适的远处，轻轻一按，将这无限的路途与景致在此刻定格。

它正通向梵高的星月夜，或是陶潜的桃花源。他们是生活最本真的记录者，即使生活的担子会压着他们，但他们不会因此停下追求美的脚步，即使身边的人早已无暇顾及真正的美丽，他们也依然在路上。也许我将要走上的，正是这样一条路。第一次我本可以如三脚架后的他们，在千篇一律中完成任务，但我坚信，只有拥有慧眼的相机，才配记录下触动人心的风景。于是，我不会辜负每一声快门带来的感动。

我收起三脚架，向河岸投出最后一瞥。那里想必已经堆满了三脚架，会为征集活动贡献出更多的佳作。但我早已离去，因为我知道，为了心灵我早已离去，因为我知道，为了心灵更真切的美，我终会依然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