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借走的翅膀

记得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您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而没有打一声招呼。我刚开始很不适应，我不习惯您讲话时唾沫从不齐的牙齿中溅出，不习惯您的气味，不习惯您苍老的容态，不习惯您动不动就把我拥入怀中亲昵地与我蹭蹭脸，不习惯您粗糙的手掌……后来，因为家庭的变故，我只能极不情愿地与您生活，与您一同一路颠簸地坐火车来到了一个偏僻的乡村。

到了上学的年龄了，我被送进了幼儿园。在午后的阳光下，一个老人弓着背骑着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后轮上坐着我，穿过一片片油菜花地的乡间小路，而我不谙世事地痴笑，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那段时光至今回想仍是会让我含笑的。

有时候，您会从卖菜的钱里拿出几毛钱，带我去买根棒棒糖，我便欢天喜地、乐颠颠地跟在身后，吃上一口甜蜜蜜的糖，仿佛心也甜化了，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而您，只是心满意足地看着我，和我一同痴痴地笑。

有时候，我会看见做完家务或从田间劳作回来时疲惫不堪的您，孤独地佝偻着身子倚在门口的土墙边，突然我看见您眼中仿佛有一丝闪闪的泪花，看着远方。很多年后，我还记得这幕，只是那时还不懂事，现在我渐渐体会了您当时的愁与苦。而小小的我也不知为什么会和您一起难过好几天。

时光飞快地流逝，而岁月让您渐渐地走进了我的心里。

上初中了，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了。也因生活的许多改变，我渐渐和您疏远，和您吵架。再后来，我干脆懒得与您交谈，本以为这样能化解矛盾，没想到几次后您就不高兴了，说我长大了，就和您不那么亲近了。

一次放学时正下着大雨，我心想反正暂时不能回家了，干脆就在教室里等会儿吧，于是我便与另外几个因大雨困住的同学聊天。等雨小了，已很晚了，我冒着小雨一路小跑冲出教室。啊，我看到了谁？我的心突然揪成一团。那不是您吗？您看到了我，立即提着用一个白色麻袋装起的雨衣为我穿上，我的内心早已是决堤的河水，冲破了心理防线，冲破了我对你的隔阂。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您靠在学校冰冷的铁门上，您依旧踏着那把破自行车来，身上还披着雨衣，头发被雨水打湿了，纠缠在脸上，眼神有一丝期盼与呆滞。我忍住让自己别哭。几个同学似乎很惊诧，似乎还有嗤笑声，但我什么也没看见。事后，我才想起了您是如何穿着那单薄的雨衣淋着大雨等了我半个小时的？您为什么没等到我还不走？您为什么没有抱怨我的“从容”？我很难体会您在一大片人群中没有看到我的面孔而着急的心态，您那一次次踮起脚的一次次希望与失望？

翻着相册，我无意中看到了您年轻时的照片，那时候的您站在一片和煦的阳光下微笑地看着镜头，一条乌黑的麻花辫利落地甩在背后。而现在，白发已经调皮地从您的发丛中钻出，生活的压力在您的脸上刻下一道道岁月的皱纹。好几次我看到您对着镜子拔掉白发，最后却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看您去拔白头发了。

您这一生，坎坷多于安乐，您一辈子都始终围着您的丈夫、厨房与孩子们，等儿女长大了，您又要来照顾我们，以此来度过自己人生的大半辈子。看着您渐渐苍老的背影，我真的想哭。

我们长大了，您却老了；我学会了您教给我的许多事，您却有很多事不会了；您曾经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而现在应该我来照顾您了；您曾经用您那健壮的手臂把我举到高处，而现在我要扶着蹒跚的您走路了。

“我学会了飞翔，到头来却发现是我借走了你的翅膀。”有一天，我会用这双翅膀，带您一起去看看更大的世界，一起去我们曾经在一起的地方，一起去回味我们曾经发生过的点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