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巷的尽头,昏暗的煤油灯下,是一件破旧的、碎砖堆砌而成的简陋的屋舍。用木板勉强当成的门,遮住了屋外的斜风细雨,阻住了巷外的世故圆滑。
一名刻章为生的匠师,就生活于此。
匠师本不是生在这个村庄的。在匠师三岁那年,他的故乡连下一周大雨,冲垮了大坝,也冲走了他的家。
那次洪水,让年幼的匠师变成了孤儿。
大概是老天保佑,那次洪水,匠师并没有死。他被冲进了河道,又奇迹般地搁浅在村庄旁边。村长正巧路过,抱走了他,并认他为干儿子。
匠师十岁那年,村长领着他去县城玩。县城里有水泥路,有庙会,还有变戏法的艺人……这一切,把小匠师看呆了。
路过一个刻章的摊位时,小匠师顿时被这种神奇的技法迷住了。一块石头,左雕雕,右刻刻,就盖出了他的名字。匠师赖着不走了,说一定要拜师学艺。最后,村长实在拗不过磨叽,同意他在此待一周,一周后定来领人。
于是,匠师在一周的时间内,发疯般吸收老匠师的教诲。临走时,老匠人将一本写满他多年领悟的精髓的册子,悄悄塞给匠师,并嘱咐他,切不可外传。
回到家,匠师更加迷上了刻章。阴刻、阳刻、大篆、小篆,匠师无一不细细琢磨。每晚,村长总是早早睡下,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的工作。村子里还没通电,匠师就点起蜡烛,废寝忘食地研究刻章。
有一天,村长又是早早睡下。匠师又是点燃蜡烛,拿出那本快翻烂了的册子。匠师端凝这册子,回忆起那一周的时光,心里总有一种安定的归属感。
这时,村长起夜去出小恭,发现匠师的屋子里有光。推门一瞧,发现了正把册子慌忙藏起来的匠师。村长接着查出了一大堆刻好的、没刻好的印章,又从匠师身上搜出了那本小册子。
村长没再说什么。只是平静地指着那堆印章,说道
“这家里有它没你,有你没它。”
说完,村长转身,快速离开了房间。
留下匠师一个人默默流泪。
那天,匠师还差一周,满十五岁。
第二天,当村长打算好好找匠师谈谈时,发现匠师早已不见踪影,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他刻章的全部用具。在一张白纸上,整齐地印着几个字
“多谢养育之恩。莫来找我。”
村长当即痛哭流涕。旋即,在全村范围内寻找匠师。
却说匠师离开家后,奔去当年的老匠人那里,打算重新拜师。四处打探防方知,老匠人已于三天前归西。
这下匠师蒙了。自己一无住所,二无钱财,唯一能做的便是回家。
但匠师不愿这么做。
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回去只有缄默,和放弃。
于是,匠师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县城,离开了家乡。
村长在四处搜寻无果后,感到分外的惭愧和伤心。每天,在他熄灯后,总会悄悄向匠师的门走去,希望一开门,又能看见慌忙藏东西的匠师。
但始终没有。
于是,村长决心,忘却这段日子。他公然对外人宣称,匠师是别人托付给他的,现在日子已到,理应归还。自己仍旧是膝下无子。
淳朴的村人,都信以为真。只有村长,在黑夜里,默默落泪。
匠师在离开故乡后,靠刻章为生。他的手艺极好,以至于大城市的老板、学术界的领袖,都以有他刻的章为荣。他还自创山水章、人物章,引得收藏家们争相抢购。
一次,他受邀来到某市市长家,为市长刻一个肖像章。在市长的家里,他看见绿绿的毛竹,红红的牡丹,还有整齐的书架和华丽的摆设。这一切都让他如见珍宝,惶恐之极。那年,他三十三岁。
在一个书架前,他停住了脚步。那里是市长的工作资料。其中一个陈旧的文件夹的侧面,清清楚楚的标注着,三十年前的那场洪水的处理方法。
匠师轻轻拉出那个文件夹,左右环顾,趁市长正在待客之时,打开了文件夹。这时,一封账单滑了出来。账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市长受到社会各界救济款多少钱,实到账多少钱。
但他记得,那年,没有任何救济发下来,还是村长后来集合别的村子,去营救受灾的地区。
很明显,救济款全被市长私吞了。
想到这,匠师不禁有一种想砸烂整个充满铜臭味的房子。当他看见市长依旧挺着将军肚,满嘴流油的和客人有说有笑,他难以自己,抄起一只花瓶,对准市长的圆鼓鼓的大脑袋,恨恨地砸了下去。
当匠师回过神来,市长已经倒在血泊中。
于是,匠师被判了刑。
这一关,就是十五年。
等到四十八岁的匠师出狱是,外面早已是另一番天地。匠师已无出路。
于是,匠师回到了村子。村长也已归西,因为一件关于修路纠纷的事。
匠师不愿想起过去。他在重建的巷子里搭起了一个简易房,过着清贫的生活。
偶尔有人会来刻个章,但大部分时间,巷子仍旧是空的。
匠师无事便会雕刻他记忆里的人,雕刻小巷的面貌。在他死后,这些印章都卖出了高价。
他死后,因无钱建坟,村里又大抵不知晓他是谁,故只是简单一埋了事。棺材,是用木板做的。遮住了坟外的斜风细雨,也阻住了人间的世故圆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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