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已经彻底死灭了的时代。
历史上记下了许多发生在那个时代黑暗绝伦血雨腥风的事,然而那些事大抵都很简略,很悲壮;大抵都是牺牲者被反动派逼着跨过生死大限时的姿容与举止,因为他们,中华民族才得以永远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他们是民族的脊梁”。
然而你想知道苟活着的人们在那漫漫长夜里的悲欢离合歌哭笑骂么?你想知道他们在怎样求生,怎样沉沦,怎样执著的追求着,感知着他们的世界么?我想,没有比鲁迅先生的诗文更真实更深晰的投影了。
一个东渡求学的游子,一个内忧外患中成长起来的热血青年,和同时代的许多热血青年一样,为使灾难深重的中国人少受些病痛之苦,学成满腹医术归来,却发现不是这个民族肉体上的病痛使它沉疴不起,而是这个民族灵魂里的毒蛇使它濒临灭顶——这是怎样的大希望与大绝决呵!
于是使拿起笔,探求“国民性”,探求中国人精神上的“癞头疮”与“长辫子”,指给他们看,嘲笑给他们看,剪除给他们看。于是,便一发而不可收拾。“怒向刀丛觅小诗”,用文字的刀,揭开一切皇帝、军阀、衙役、马弁、文士、学者、绅商、正人君子、道德家的假面,将他们的灵魂剖白给人民看,剖白给他们自己看,并且说:只有敢于直面人生,敢于直面刽子手鲜血淋漓的屠刀的才是勇士——这是怎样的大愤怒与大悲哀呵!
漫漫长夜终于和许多长夜中奔突的勇士一起倒下了。“一唱雄鸡天下白”,对于今天的中国人来说,回忆过去是一件痛苦和羞辱的事,然而那痛苦和羞辱,恰是我们的前身,我们的昨天。只有那痛苦和羞辱才能使我们校正自己的生活位置,不致想入非非;只有那痛苦和羞辱,才使我们异常清醒与警觉,才使我们不致重新掉进痛苦和羞辱中。
逝去的疼痛,我们不应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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