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个王朝,孕育了一个词人。
曾有一个词人,描绘了一个传说。
曾有一个传说,编织了一个梦境。
曾有一个梦境,潆回了一个王朝。
——题记
他出生在满清官僚之家,似乎注定了他一生的仕途,一生的荣华。以及他一生的禁锢,一生对命运的妥协,和挣扎。
他是雪,载着生的纯净,宛如一位孤高的天人,着一袭白衣,翩然而下。然而却要随着北风,漂泊天涯。这雪花绝美冷艳,而又寂寞孤单,即使终究落地化水,依然是别有根芽。因为那不是人间富贵花。一曲《采桑子》,是他的自咏。他写下这词的时候,是寒月悲笳,是万里西风翰海沙。
在他这样富贵的家庭里,尤为突兀的遗憾,就是感情的身不由己。他是敢爱的,在年少青春的日子。他用“梦里寒花”形容她,可是她只是个连名字都没有记载下来的婢子。公子与婢女,他的家庭不允许出现这样的错误,寒花再美,只能在梦里,一遍遍重复,花瓣落满梦的悲伤。当他去道观,隔着数层佛幡看见了身着道袍的她,他彻底绝望。梦蔓延成悲凉。他有三次爱情,第二次是妻子卢氏。卢氏与他交心,化解了他心里的荒漠,滋润出绿洲。而卢氏也在誕子之后离去,他才尝到寸草不生的荒芜,泪咽却无声。他捧着卢氏的画像饮悲,一片伤心画不成。她为亡妻题词《南乡子》: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沈宛于他如重生,却又如萍水相逢,行色匆匆。他只写道: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他的仕途顺利的多。他是康熙帝的御前侍卫,他同皇帝朝夕相处,他见证了皇帝的勤恳辛劳。他,要陪皇帝一同辛劳。他深得皇帝赏识,皇帝在皇亲国戚中钦点了他,加上同龄人的相惜和他的文武双全,皇帝更加信任他。而不管怎样,他的内心有表面的繁华,却掩盖不住深处的孤寂。他向往江南,一连写下十首《忆江南》,行云流水。这金枷玉锁般的官职,他渐渐生出了抗拒。或是说,畏惧。他被锁在京城,因为他是御前侍卫。他与深秋的寒风共同沉默地伫立在夜里,他伴着秋风呜咽出的旋律低吟道:风紧雁行高,无边落水萧萧。断续凉云来一缕,飘坠几丝灵雨。
他向往江南,也向往自由,他有挚友,也与挚友经历多次分别,他不喜欢离时的忧伤,虽然这些朋友许多是官职带来的,也是这官职,操纵着他们天各一方。他对御前侍卫的生活厌倦了,但他的教养使他恪尽职守。他身在深宫,望着天,吹着风,思绪飞到依柳题签、当花侧帽的梦,想象着错教双鬓受东风,看吹绿影成丝早。他却是金殿寒鸦、玉阶春草,没有自由,连尊严都受到侵犯。他不能有自己的主见,只是一个高级的奴仆。他不禁对天发问:就中冷暖谁知道?这阕《踏莎行》背后似乎有他小心恭谨又力竭保持挺立的身影。
每一位词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高傲、自己的风骨,自己的悲伤,他亦是如此。他在一程程山水、一更更风雪中默默地走,跟着他的皇帝:玄烨的后面,在雪地里留下一串长长的,填满了相思的脚印。
他是明珠孝顺的儿子,是卢氏深情的丈夫,是玄烨忠心的臣子,是满清传奇的词人。
他叫容若,他是纳兰性德。
他忧愁多病,他天才早夭,他写下最后的《浣溪沙》:剑上飞花凝泪痕,蔷薇落尽已三更,听萧深院月黄昏。我是人间惆怅客,断肠声里忆平生。
他走了,伴着醉后一片雪花。
有人这样形容他:“纳兰性德,是一位几乎寄托了世间一切惆怅美丽的男子,一段三百年来倾倒无数至情至性的传奇。
“在狂野的血统之下,涌动着不可方物的哀感頑艳。于骄人富贵之中展现着出人意料的姿态,于生命绝美之处猝然凋零的不堪命运。
“情在不能醒,至最终幻灭。
“他信手的一阕就波澜过你我的一个世界,可以催漫天的焰火盛开,可以催漫山的荼蘼谢尽。”
他从雪中降临,又踏着雪离去,只留下一千词阕,一段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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