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天还是那样蓝,东风依然凛冽,望着熙攘的人群和高耸的城墙,我明白了,这不是北京的天,这是北平的天。
集市上人来人往,有不少人堵着大路看热闹。通过他们浓重的卷舌的南城口音,我判断出,这是一场大户人家的丧葬。
锣鼓喧天,道士扯着嗓子念经,哀乐哭声不绝。为首拿着哭丧棒、披麻戴孝的长子面容沉寂,但其旁衣衫褴褛的人倒是嚎啕得格外大声。那是一个八尺大汉,若不佝偻背,一定很精神,但他弯腰行走状若无骨,让人感到一阵油腻的恶心。他身上的破袄早就油得一条一条,败了絮,在他身上挂着,他应早就对刺骨的寒风无感!因此他拖踏着那双破鞋,一步步往前走,一边干嚎,一边收拢身上的破布条。
大户人家的人为何这么潦倒?不!这是他们专门雇来哭丧的无赖!这些无赖们面黄肌瘦,肮脏不堪,眼神中没有一点光芒,眼眶像是两洼泥泞,浑浊无神。他们似早已悲伤得面容扭曲,不停地用袖子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我无端为他们感到悲哀——七尺男人,竟作小伏底,奴颜婢膝至此!
我跟着他们走了很久,直到出了市街,人群渐少,我才得以更距离看他们的真容。
不,不,没什么好看的了,富贵人家的子弟麻木不仁,所以他们的眼泪,让这些人来流,流出的不只有钱人家掩饰门面的孝心,更是这些人对自己的凄苦无助。
终于,送葬的队伍走到尽头,有位趾高气扬的人往哭丧的人堆里扔了袋银钱,人堆立马炸开了锅,在丧乐声中,又多了哄抢声、吵闹声、咒骂声,他们在地上扑腾,扭打,恍若疯狗。终于,我最开始见到的大汉咬了一人一口,那人惊似地跳起来,大汉迅速把钱袋往兜里一揣,那人气得怒啐其面,破口大骂道:
“祥子!混球!”
我被惊呆了,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朴实的人影在我眼前放大,干净、憨厚、勤劳、善良……但那人影又"唰"得不见了,像是一方碎石投进池水,搅乱无声,渐渐地水沉寂了,映出得却是对唾面之辱视若无睹,只淡然揩了下脸的男人。
这个地方把好人都变成了行尸走肉!
祥子抢了钱后跑了,我再也看不见他,但我还能看见头顶的天:这是北平的天,老舍笔下,《骆驼祥子》中,碧蓝,晴朗,艳阳高照。但阳光温暖不到每一个可怜人,只能让他们被无情和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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