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你的江湖里红衣白马散文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看到这两行字，是不是血一下子热了，一下子想到两个字?

　　对，“江湖”。

　　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人，谁没读过金庸、读过梁羽生、还有古龙温瑞安的作品?请举一下手。

　　估计没有几个没读过的。

　　那个年代，十几岁二十不到的年纪，真的是“女看琼瑶，男看金庸”。于是我们成了一群被琼瑶毒害的女性，不谈一场生生死死、哭哭啼啼的恋爱，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男同学嘛，一个个的都得了妄想症，时不时地双手托腮陷入无边无际的想象：一会儿是乔峰，在家国大义之间进退两难几乎人格分裂，一会儿又是韦小宝，在为到底娶谁做小老婆而举棋不定。干脆一会儿又是郭靖，莫名其妙就咬了大蛇突然内力精进，然后各种奇遇各种盖世武功自动灌入……

　　那个年纪，正是一腔热血无处安放的时候，荷尔蒙旺盛得几乎要溢出来。没有网络没有手机，街边的录像厅里，很洋气地响着“嘿嘿、哈哈”的声音，伴随夸张的打斗。其实就是投影仪，但名字也很洋气，叫“镭射电影”。没错，所有的录像厅都在播放《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东方不败》什么的。搞得男同学们对于那个抽象的“江湖”的向往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他们甚至妄图把那个江湖世界植入到现实世界。

　　比如我的同桌，那个很秀气的山西男生，就很认真地打算给未来的儿子起个武侠小说里的名字。(天知道他以后能不能娶到老婆，他那么秀气得简直不像男生。就算娶到老婆，谁知道能不能生个男孩?)他认真地征求我的意见，我提议他儿子起名“破天”，根据《侠客行》里的“石破天”而来。因为我喜欢“石破天惊”这个词，有一种很干脆很厉害的感觉在里面。并且石破天得了“玄铁令”，参透了盖世武功《太玄经》，成为天下武功第一人，有什么不好?男生们自己没成为盖世武功第一人，会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很正常。

　　但我的同桌很生气，觉得这名字太难听。他可能比我艺术些，喜欢“花无缺”“张无忌”之类的名字吧。

　　现在，他儿子已经是个翩翩少年，到了我们当年的年纪。我很好奇他儿子叫什么名字，也想知道这位少年读不读金庸梁羽生。

　　十有八成不会读。现在有玄幻，有穿越，有盗墓，有美剧日剧。谁还像我们当年一样，辗转于油腻难闻的租书店，一天三毛地租回一本本沾满可疑痕迹的武侠小说，整晚点着烛火去读呢。第二天起床，每个人的唇边都黑黑一圈。

　　那些日子有些可笑，但是也很难忘是不是?凡是与青春岁月联系在一起的一切，就是一枚青橄榄，可以不时地咀嚼回味。

　　突然有一天，男生们，你有没有发现，你很久不读武侠了。你开始看《最养胃的100道家常菜》《把吃出来的病又吃回去》《最简单的`养生法》《中医偏方大全》之类的书，或者，《只要你努力，这世界不会亏待你》《成功人士的10个好习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之类的，所谓励志，以及鸡汤。再或者，《会计电算化》《如何成为一个有魅力的领导》。

　　那些武侠小说，渐渐地被你忘在了脑后。

　　那么恭喜你，你长大了，成熟了。

　　你终于知道了，所谓武侠，所谓江湖，那是虚幻的世界，世上从无盖世武功，那些秘籍、口诀，是金庸梁羽生们拍着脑门用一支秃笔编出来的而已。

　　现在的你更关注现实的一切：房贷什么时候能还完;孩子该小升初了是不是该托人进个好中学;老婆的职称问题还解决不了是不是该提些烟酒去老婆领导家里一趟;大家都买车了我再不买是不是会被人看不起;上月体检血脂有点高是不是该戒酒了吃肉也得少一点了……你终于成了一个头顶微秃、小腹微挺、酒量不错、成熟稳重的、心里很难受还能假装很开心的，中年男人。你得负责父母妻儿，你奔波于家和单位之间，每天面对大大小小的烦恼——单是一日三餐后谁洗碗，你没少和老婆生过气吧，以及，风雪天里站在路边等公交车而迟迟不来最后你终于恼火……

　　嘿嘿，别以为我不知道。

　　但是，但是，为什么呢，看到“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几个字，还是会猛地心跳加快，眼睛一亮，血液奔流呢。若有人跟你说起某部书里的某个人物，你还是能够说出他的一二三来。甚至，为了某个情节，你会和人家争执起来。

　　看张纪中翻拍的射雕，神雕，你一边吃饭一边看，一边看一边骂，但是又不肯换台。有点滑稽是不是。你儿子都不愿意看这个了，他更喜欢《越狱》。

　　那些青春时代的热血，仍旧在你血管里汩汩流淌。

　　但是，承认吧，你现在看这些，重点已经不在那些秘籍、寻宝、复仇、教主或帮主……之类了。你关注的似乎是：周迅不及翁美玲更像黄蓉，而李亚鹏的令狐冲有点“娘”。穆念慈好看是好看，那种贤惠温柔有点不够……还有，后期制作太差，电脑特效有点假……

　　你已成功地把自己与“江湖”隔离开来，偶尔忍不住会打量那个“江湖”，就像在海洋世界隔着玻璃缸看大鲨鱼。

　　你已经知道，其实江湖世界里的人也一样要吃饭睡觉，要放屁打嗝，要吵架生气，吃完饭还得洗碗，上街买菜买衣服也得讨价还价。

　　就跟你和你老婆一个样!

　　那你还干嘛要时不时地想起那些江湖传说，时不时地热血沸腾一下子?

　　是谁说的，武侠是成人的童话?我想起来了，好像是著名的数学家华罗庚。这么个著名的人物都说了这话，那么，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童话”一下?现实世界太麻烦，有点讨厌，有时候真不想面对，那就时不时地、短暂地“江湖”一下子吧，没人会说你不正常。

　　每个童话都有个主角。你的“江湖”里一定也有个主角。

　　看，我又猜到你的心思了，你的江湖里，一定少不了那么一个主人公——她骑一匹白马，纯净如第一场雪。她一身红衣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光芒盖过身后的夕阳。她从极远极远的远方飞奔而来，天地交接处一片苍茫，唯有她长发飘飘衣袂飘飘。天地空旷衰草萋萋，她是最耀眼的亮色。没错，她就是冲着你飞奔而来。

　　而你，你一身白衣胜雪，身背长剑手持玉箫，大漠的风从耳畔呼呼而过，你地老天荒地等着，胯下同样一匹白马，此刻它正昂头嘶鸣。

　　而她终于来了。

　　不必说什么，相视一笑，你们已知道彼此想说什么。

　　此后，你将不再一个人孤军奋战去面对江湖上的血雨腥风，你将与她一起作战，你们是知心爱人，也是生死盟友。你是她心中永远的英雄，哪怕你被世上所有人不容。她与你生死相依，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做一对神仙眷侣，成为一段武林传奇。

　　或者，你早已厌倦了江湖上的争夺、厮杀、算计，你告别了那一切，从此归隐山林，与她男耕女织，相亲相爱，白头到老过一生。而江湖上，仍流传着你们的故事。

　　……

　　那个红衣白马的女子，她是谁?她是所有你想象过的、希冀过的、喜欢过的、暗恋过的，那些美好的女子。她们出现在你的青春年代，你把她们，不自觉地植入了你的江湖世界。当她们与黄蓉，与木婉清，与王语嫣，与练霓裳，与赵敏，与周芷若，与小龙女，与郭襄……重叠，辉映，合体之时，她就是你梦中红衣白马的女子。她是世上最美好最深情的女子——现实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的那个女子。这是个秘密，虽然其实你老婆也知道这个秘密，从来不说而已。

　　发现没?所有的故事最终都是这样的结局：夕阳西下，两匹白马在西风古道上缓缓并辔而行……

　　别说你心中没有江湖，别说你的江湖里没有一个红衣白马的女子，你不止一遍地想象过，你将与她在夕阳的余晖里并辔而行，行走江湖。

　　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