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傍晚,住在青岩山脚下公路旁的阿冬,到菜地里拔白萝卜做晚饭。
他拔了一棵,往背篓里放的时候,突然听到“呼噜呼噜”的响声。
“像是睡觉时发出的呼噜声。”阿冬奇怪地想,“不过,也许是别的什么声音,因为天气凉了,谁会在地里睡觉呢?”
他寻着声音的来源,在一棵大萝卜下,发现了一只白色的老兔子。老兔子抱着一只啃了一少半的萝卜,头枕在萝卜沟垄上,大张着嘴,露着两颗发黄的板牙,正呼哧呼哧睡得香甜。哈喇子顺着嘴角往下流,老兔子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一下。
“可恶,原来经常过来偷萝卜的,就是这只兔啊。”阿冬不由生起气来,“大白天的,偷吃也就罢了,居然大模大样地在现场酣睡,呼噜打得比我都要响。真是的!”
阿冬抓住老兔子的耳朵摇晃:“喂,醒一醒。喂,醒一醒!”
老兔子睁开眼皮,扫了阿冬一眼,继续闭上眼睛打呼噜。
“啊呀真是够呛!回家睡去,菜地里凉!”
回答他的还是呼噜声和舔嘴声。
“真是没办法。”
阿冬只好把老兔子放进背篓。往家走的时候,露在篓外的长长的兔耳朵,和萝卜叶子一块晃啊晃的。
到了家,阿冬把老兔子放到草垛上,就去洗萝卜。洗第二棵的时候,他听到敲门声。很轻很轻,但节奏均匀,就像啄木鸟在木门上剥啄。阿冬说:“来了来了。谁啊?”
门打开了。阿冬的眼睛跟着一亮。
门外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长长的头发被一根粉色的丝带,松松地系了一个马尾,自然地垂在脑后。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挂着焦急和歉意。穿着一件和丝带相同颜色的绣着牡丹和孔雀的旗袍。脚上是一双小巧的白皮鞋。
“真是不好意思啊。”姑娘说话的时候,往阿冬的身后张望了一下,“我爸爸得了轻微的老年痴呆。有时候吃着吃着东西就会睡着。而且还总是张着嘴打呼噜,吵得附近的人都不得安生。”
“你爸爸?”阿冬回过头望了一下,身后没人,只在刚才带回来的老兔子,还在草垛上制造着噪音。
“是的'。”姑娘的脸红了,“就是……就是躺在那的兔子。真是不好意思啊,他总是到你的菜田里……那个,那个……”
“什么?你叫它爸爸……难道……你是……”阿冬张大了嘴,有些失态。
“是的,我是兔子姑娘。”姑娘鞠了一躬,“阿冬先生,我是顺着呼噜声找来的……你能不能让我把他带回去?”
阿冬有些失望。这么漂亮的姑娘不是兔子多好啊。他闪到一旁,让免子姑娘走过去。
兔子姑娘走到老兔子身旁,冲它轻轻吹了一口气,老兔子就睁开了眼。
看到阿冬,老兔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出门的时候,兔子姑娘突然回过身,冲着阿冬说: “阿冬先生,请您明天上午务必到青岩山百草坡我们的家里来一趟,我要请您吃一顿饭。对了,我家门前有三棵松。”
“走吧走吧。”阿冬说,“我对免子餐不感兴趣。告诉你爸爸,请他以后不要再到我的萝卜地里来了。”
兔子姑娘着急地说:“不行啊,请您务必过来一下。”
“知道了。”
虽然是勉强答应了,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明天要去城里见一个朋友。可是,第二天早上,突然接到朋友的电话,说临时有事出门了,约会改到其他时间。
在家里无聊地坐着,阿冬突然想起兔子姑娘请他做客的事。
“跑一趟也不错的,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就当是增加一点见闻,何况她那么漂亮。”
阿冬洗了把脸,换了一双新鞋,拔了两棵大萝卜做礼物,就向青岩山上的百草坡走去。
不知道怎么搞得,平时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地方,今天却迷路了。走入青岩山不久就找不到方向了。老是在树林里转来转去,像一只无头的小兽。不管怎样努力,最后都转回原地。有时明明已经走出树林了,不知怎么搞的,又转了进来。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阿冬累得坐到山石上要抽烟休息一下。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山脚下。
“我上当了。”阿冬恨恨地想,“准是兔子姑娘怕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强行留下她,所以才用请客的借口脱身。今天又用妖法害我迷路,找不到她的家。可恶!”
这件事过去了一个星期。阿冬已经忘记了。这天傍晚,阿冬去菜田里,又听到了呼噜声。
“好啊。骗了我不说,居然又来偷萝卜。”阿冬顺着呼噜声,又找到了老兔子。
往家走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阿冬先生,请等一等。”
阿冬回过身,看到了兔子姑娘。她还是那身打扮,还是那么文静和漂亮,就连脸上的歉意和焦急也一点不差。
“可恶。”阿冬说,“你那天耍我。”
“实在对不起。那天我们等了你一天,也没见到你的光临。做好的菜都热了好几回呢。”
原来迷路不是她在使用妖法。阿冬搔搔头发,不好意思地说:“哦哈哈哈,我迷路了。”
“那请你明天上午一定要来一趟好吗?”
“好吧。”阿冬说,“但愿明天不再迷路。”
可是,第二天,阿冬又迷路了。又是从上午一直转到傍晚。他还是没有找到兔子的窝。
“可恶。这么熟悉的地方,怎么老是迷路呢!”阿冬回家的时候恨恨地想,“我准是又被那只狡猾的兔子给耍了。一定是她使了妖法。”
这件事很快又过去了一个星期。这天傍晚阿冬在菜田又发现了老兔子。
“可恶啊!”阿冬抓起老兔子的时候说,“又来撩拨我的情绪了。”
“阿冬先生。”身后又响起了兔子姑娘的声音。
阿冬生气地把老兔子塞到她的怀里。
“真是对不起。”兔子姑娘说,“那天我等了你一整天。菜又热了好几回呢。”
“哼!”阿冬不理她,往家里走去。
“阿冬先生。请等一等。”兔子姑娘喊道。
“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了。”阿冬吼叫着,“我讨厌来来回回耍弄人的人。”
“请你明天务必到百草坡三棵松来一下。”兔子姑娘说。
“我不会再上当了。”
兔子姑娘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萝卜青青的叶子上。
“请您务必明天到三棵松来一下。”
“又在做戏。我不会上当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阿冬就决定改主意了。
“昨天兔子姑娘哭得样子很难过。也许是我错怪她了,万一迷路的事不是她使的妖法,那我就是做了伤人心的事了。”
阿冬去菜田拔了两棵大萝卜,再次向百草坡出发了。这次很顺利地他就找到了三棵松。在松树下,有一座小小的院子。白白的石头房子被一圈四四方方的竹篱笆围着。篱笆下种着的菊花和月季。竹篱笆外长着一片顶着白绒球的蒲公英。兔子姑娘的爸爸正躺在躺椅上打着呼噜。兔子姑娘呢,今天换了一身蓝布印花的衣服,在门前的溪水边洗菜。菜蓝子里码放着已经洗好的木耳、蕨菜、荠菜和蒲公英。
“不好意思,我来早了。”阿冬搔着头说。
听到声音,兔子姑娘回过头来。
“您来啊。”声音里充满了快乐,“哎呀,还带来了礼物。怎么好意思呢。”
兔子姑娘接过萝卜,把阿冬请到一张石桌边坐下。
“喂,爸爸,客人来了。”免子姑娘摇晃着老兔子。
兔子姑娘让爸爸陪着阿冬坐。自己到屋里拿出一壶茶和两只杯子,是那种好看的草绿色,茶却是好看的蒲公英花的黄色。喝起来,微微有些苦,但咽下去之后,舌头根会泛上一股清甜。
“这是什么茶?”
“是蒲公英花茶哟。”兔子姑娘说。
喝茶的时候,老兔子又睡着了。阿冬就自斟自饮。一边看着兔子姑娘走进走出地忙着做菜。阿冬很想去厨房里看看兔子姑娘怎么样做菜,可又觉得不够礼貌,就做罢了。
快中午的时候,石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黑黑的凉拌木耳,绿绿的烧蒲公英、白白的蒜香口蘑,更妙的是还有一盆蕨菜馄饨汤,除了应有的芫荽和香葱丝,上面居然还撒着一朵一朵的蒲公英花。全盛在雪一样白的瓷器里。
“请请。”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兔子姑娘的厨艺真是不错。阿冬吃得风卷残云,都有些失态了。
“真是不错啊。”傍晚回家的路上,阿冬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厨艺好,人又漂亮,要是能娶到家里,就太好了。”
不知不觉到了山脚下。
山脚下自己房子旁边的公路上,停着一辆消防车和一辆救护车。穿着红色衣服的消防警和阿冬的邻居们正在一堆废墟里翻找着什么。阿冬吓了一跳。他飞跑过去,拉住一位邻居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是谁把我的房子弄成这样。”
那个邻居一看阿冬,激动地大叫起来:“停止,停止,别找了,阿冬在这里。”
大家一拥而上,把阿冬围了起来。有的人激动得还哭出了声。
“阿冬啊,原来你没在家啊。我们还以为你被倒塌的房屋压在里边了呢,这才打了报警电话。”
“是谁把我的房子弄成这样?”
“有个司机喝醉了,把车开到了你的房子上,砰地一下,像地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阿冬拿到了肇事司机赔偿的钱,开始请建筑队给他盖新房。他把兔子姑娘的事忘记了。等新房盖好之后,已经是深秋了。该是收菜的时候了。
阿冬去收萝卜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兔子姑娘。
“那天真是幸运。要是没有兔子姑娘的邀请,只怕我早已变成鬼魂了。嗯,这么说来,兔子姑娘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哎呀,兔子姑娘是个精灵,会不会是她早就知道了那几天我要遇到灾祸,所以才三番两次地骗我上山,然后又使魔法让我迷路,留在山上呢?”
阿冬背了一篓大萝卜,穿过哗啦哗啦落着秋叶的树林,去看望兔子姑娘和老兔子。
“没错,是她在救你。”老兔子用蒲公英茶招待阿冬的时候说,“因为你几次三番原谅我去享受你的萝卜。可是她的法力太浅,只能通过水晶球看到你的房屋倒塌的时候,被埋住了一半的月份牌上印着的星期时间,却看不到是哪一天,所以她只好每个星期的那一天,骗你离开家,又使法让你迷路。还好,她的计划成功了。”
“那兔子姑娘呢?我要谢谢她。”
“她呀,前几天出嫁走了。”
“什么?出嫁了?”阿冬惊叫起来,声音里有几分失望。
收了萝卜之后,不久就进入了冬天。因为菜田空了,老兔子就不再来光顾了。
不久又下了一场大雪。阿冬担心老兔子一个人在家,怪可怜的,就背了一筐萝卜去看他,可是,那三棵松还在,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座小小的院子了。
第二年伏天到来的时候,阿冬又种了很多的萝卜。等到萝卜长到能吃的时候,他天天傍晚都到菜去等老兔子,可老兔子始终没有出现。
“去年兔子姑娘出嫁的,今年大概有孩子了吧。老兔子是被她接去看孩子了。……嗯,兔子姑娘的孩子是男孩子呢,还是女孩子呢?要是个女孩子的话,会不会和她一样漂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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