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傻孩子……”
婆婆笑颜如网,清晨的阳光调皮地围着她,斜透过婆婆编的小竹篓,一格一格长长的影儿投在满地的玉米堆上。山雀在唱,蜜蜂在飞,一切像极了婆婆口中那些古老而美丽的神话。
每个晚霞漫天的傍晚,我都依偎在婆婆脚边,听她重复那个不知名的故事,身旁的织机不知疲倦地伴奏:“吱呀,吱呀……”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是个叫贞水的女孩。”婆婆捻着线,不时看看斜卧岭上的夕阳……
“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乡亲们说,她娘是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蓄满了泪水。她爹把她当作克星,从小不是打就是骂,有时候连饭也不给吃;大冬天的还要她砍柴,洗衣服。可贞水就从没怨过一声,那孩子心眼儿实,有苦都往肚里咽。好多次梦见了她娘,醒来就哭到天亮。”
握着木梭的手顿住了,婆婆转过头来看看我,满是感叹:“娴儿,你看你们,多好啊!学校有老师护着,家里有爹妈惯着,哪里知道那时候的苦啊!”婆婆像是被什么揪住了,脸上浮出几丝无奈。
“那年贞水十六,也该是出嫁的时候了。爹早就定好了一门亲事,巴望她早点儿嫁出去。出嫁那天,贞水跪在她娘的坟前哭了很久,眼睛都肿了……”幽怨的“吱呀”声又响了起来。
“可能上天可怜她,让她嫁了个好人家。男人憨厚老实,公公婆婆都是明事理的人。贞水的日子就这样安定下来,虽然苦,但贞水很满足。”彩线在织机上灵巧地穿梭,婆婆凹陷的眼里放出光彩。
“婆婆,那后来呢?贞水一定是生了个漂亮的孩子,一家人都开开心心的对不对?”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心里早想好了无数个完美的结局,便睁大眼睛,扯着婆婆的衣角直嚷。
“后来?后来……哎……财主看上了贞水,硬要她当小老婆,她没办法,看了几眼睡着了的男人和儿子,跑到村头那条大河边,就这么跳了下去……河水却把她带到了另一个村子,一个年轻的屠户把她救了上来……打那以后,贞水就和屠户生活在一起。”说到这里,婆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望着满天的星斗,陷入那恍若隔世的故事里。
星星们一闪一闪,镶在幽蓝的天上,青蛙快活地叫,对门那座山也睡了,婆婆幽幽的话语如梦呓一般:“娴儿,你说,贞水这样做对不对?”
织机暗哑了,像在等我的回答。每当这时,我总是前一下后一下地挠婆婆的脖子,一会儿扮猴子,一会儿扮小猪,逗得婆婆笑弯了腰。“婆婆,不要说那些不开心的了,来,我给你唱老师刚教的歌!”我敞开喉咙唱起来,婆婆笑呵呵地听着,我以为婆婆一定是开心了,但始终不懂为何她会转过身去擦眼泪。
而婆婆就这样匆忙地走了。织了一半的麻布沉默在织机上,织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落满尘灰。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婆婆就是贞水——那个满是善良和温柔的女人。她的一生像一泓泉水,印出了山中的日出日落;她的一生像一支山歌,唱尽了世间的沧桑坎坷。
我想起幺姑姑满脸的泪水,她轻抚了几下那似乎还带着婆婆微弱气息的织机,转身锁上了门,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坚毅。七天后,幺姑姑紧握着好不容易凑齐的三千块钱学费,踏上了远去北京的列车。
“吱呀,吱呀……”熟悉而又陌生的调子从梦中角落里传来,婆婆的笑容似乎还在昨天,而那淡淡的吟唱,却是模糊而又辽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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