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大厅里好吵,声音顺着楼层爬上我的床腿,断断续续敲击着我的耳膜,将我从朦朦胧胧的睡梦的边缘拉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管他呢!手臂撑着身体缓缓坐起,批上外套,习惯性地打开电视。金发碧眼的外国年轻人夸张地笑着,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唤醒那只黑色的方盒子只是为了给这个房间添一点动态,让它沉寂得不至于到死,不至于那么孤独。
来这所老年公寓第三年了,身边的护工接二连三地换着,以至于连个知心的谈心的人都没有。也罢,有人照顾就知足吧!孩子们都在国外,把我安排在这所设施齐全、护理水平在全国小有名气的“医养结合”的老年公寓,为了能让我的到无微不至地照顾,安享晚年,还是为了填补良心的不安?没有亲人在身边,我的晚年能安享吗?
……
迷迷糊糊盯着电视看着,门却被“咔嚓”一声打开,从走廊里跃进两只小孩。对的,两只,让我想到了立在电线杆上唱歌的小麻雀。她们亲切地唤我“奶奶”,甜甜的声音融进我心里。喜悦,像是在被陌生的异族逼迫至岸边的时候,河对岸突然有人喊我过去,而水上隐约有座桥……招呼她们坐下,努力牵起许久不曾扬上去过的嘴角,朝她们笑着,尽力让两只她们感受到我的热情。
很害羞的丫头呢,静静地坐在那儿,向着我,微笑。眯起眼仔细打量她们:高个子的那个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稍稍挡住了她淡淡的细长的眉,鼻梁又细又挺,笑起来会露出洁白的牙齿。下巴尖尖的。很瘦,很精干的样子。那个子稍微矮一点的呢,眉毛很浓很粗,两个脸蛋肉嘟嘟的,笑的时候总抿着嘴,很可爱的样子。
她们送给我贺卡,亲手做的,画得很漂亮——可惜我不识字,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她们解释过,只是我忘了。她们又扶我下床走路。真好。应该是太兴奋了,抓着她们手臂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嗯,是太激动了。担心累着了两个小孩,走出房门外面几步,我就要求回房间了。丫头们忙着替我脱去鞋袜,盖好被子后,便又不作声了,静静看着我,嘴角轻轻弯成好看的弧度,笑。该怎样形容她们的笑呢?像是,装在认真擦的很干净的玻璃杯中的热牛奶;或是,一只熟度刚刚好的水蜜桃剥开一小块皮后露出的一小块果肉;或是,输完水后撕去手上胶布的一声轻响。她们身上散发出的青春的生机抹在我的心田,像蜂蜜,黏稠,甜而不腻。
是该找些话题扫扫空气中的腼腆了吧?这么久与孤独相伴,被院里的护理师们无微不至地照料着,脱离了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习惯了什么都不思考,变得不善言辞,想不出跟两个这么可爱的小孩聊点什么。讲讲我的事?我也曾辛苦地抚养儿女长大,直到优秀的他们都安家落户在国外;我也曾梦想晚年坐在摇椅上,儿孙们承欢膝下……可这些有什么好说的,小孩子们不会爱听老人家的故事的;让她们说说自己的经历?算了,我老了,她们的世界我挤不进去。几次的欲言又止都化作了我由衷的笑容。
终于忍不住偷偷问护理师丫头们的来历,她告诉我,今天是学雷锋日,两个姑娘是由实验中学组织过来孝敬我的。心咯吱了一下,像吃撑后的胃,明明已经没有了空间,却还是什么在其中不停翻动。
为了活跃气氛,护理师回答完我的问题后,便让小家伙们给我唱首《世上只有妈妈好》。歌声像是咬下一口的红富士那样,甜、脆,细细咀嚼又有点沙沙的温柔,我不由自主想到了我的儿子、我的小孙女。不得不承认,从两只小麻雀推开房门的一瞬间以前,我的脑海里就满是他们,我远在国外的孩子们。老了,病了,更盼望着儿子、儿媳还有孙女陪伴在我身边,哪怕能常常来看看我也好呀!
不过,也罢。我只是一亩沙滩,留不住任何痕迹。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但是,没有关系,不想什么永垂不朽,两个宝宝还在眼前呢!对的,我是沙滩,留不住划过的任何一道幸福,但一直会不停地,不同的人来划过,因为,社会还记得我们。
后记
在宾山老年公寓短短的几个小时,真的很开心。在那里发现了很久未曾再遇见过的、以为永远找不到了的烂漫的笑。我能感觉到,我们带给老人的快乐像是瀑布那样向四周翻涌。可是,当护理师告诉她,我们都有自己的亲人时,她眼中的亮光便一下子暗了下去,像失去了玩偶的小孩那样委屈的样子,却又有着道不清的不同。后来,当我们唱起《世上只有妈妈好》时,老奶奶竟然一下子哭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含含糊糊地诉说,说她也有自己的孙女,她说她的孙女只有过年时来过,声音咿咿呀呀,很难听清。而我也好像溺入她的泪水的悲伤中,很不是滋味。于是,便禁不住猜测她的内心,写下这篇应该算是小说的随笔,只是想让读着文章的你知道,只要给那些孤独的老人一点点的陪伴,她们就会很开心、很满足,也希望社会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多关心他们一点,不要让老人老无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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