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外婆家,我都会顺道去看看住在隔壁的谭爷爷。同外婆一样,退休前,谭爷爷也是疾病防疫中心的医生,和血吸虫病打了一辈子交道。到了晚年,他仍不忘旧业,家中的书柜里放满了各类医书,然而,他总笑言自己做得远远不够。谭爷爷钟情于花草,家门口有一个专属于他的小花坛,一切都亲自打理。我从小在外婆身边长大,小时候每逢家中无人,我便会被寄放在谭爷爷家。由于四个儿女都陆续出国,谭爷爷便待我更好了,把我当成自己的小孙女。每每踏入他的家门,他都会立马从书海中抬起头,“囡囡、囡囡”地唤我到跟前,或让我尝尝他老伴做的小点心,或让我陪他下一盘围棋,或拿出画板带我去花坛写生。虽已年至耄耋,但他仍精神矍铄,瘦削的背永远挺得笔直,让我想起花坛里那两棵老樟树。
忙里偷闲的周日下午,我踏上了久违的前往外婆家的路。刚走近小区大门,映入眼帘的竟是张明黄刺眼的讣告。我无暇顾及,没有为此停留,心中却没来由地苦涩起来。
刚进外婆家,还没闲聊上两三句,外婆就唤我随她进了书房。她拿了一幅装裱好的水墨画,我更不解了,茫然地望着她。“谭爷爷送你的。”外婆握住我的手,顿了顿道:“最后的礼物。”我顿时哑然,呆呆地定在那里,而后飞似的跑回小区门口,那讣告上一笔一画的冰冷的内容将我最后一点怀疑都变为了无用的挣扎。脑中一片空白,唯有那幅水墨画变得格外清晰。那是个春日的清晨,窗外的香樟被着上流动的绿色,谭爷爷摊开一张宣纸,告诉我要把窗外之景变到窗内。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调色勾勒,却只见他细细勾描着盘根错节的树根。我撇了撇嘴,歪着头问他画些根须何用,谭爷爷提起笔轻轻一笑,远眺着窗外的樟树:“没有这些,如何站立成树?”及言罢,又细细画完了树根,而后再补完了樟树的干枝叶,果然,树挺拔的灵魂也跃然纸上了,而树根最后均被后画上的泥地土石覆盖住,再也看不出来了。
我怅然向回走去,两边的樟树也静默着,投下阴郁的影。我敲开谭爷爷家的门,应门的是谭奶奶,她欲开口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招呼我坐下。环顾四周,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厅堂的正中多了一张谭爷爷微笑着的遗像,还有——猛抬头间,我竟看到一张遗体捐赠的证书。
我默然良久,又徐徐地笑了,我想这该是他悬壶一生对病者最后的奉献了吧。脑海中传来三毛在撒哈拉的低吟:“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向西逐退残阳,向北唤醒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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