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秒的沉寂里,我看到了他脸上怎样冗长的悲伤。
一阵雨后,没过多久,又下了一阵雨。这样的天气里,少有飙车的人还在路上飙车。但眼下,我看到一个中年妇女被疾驰而过的摩托车溅了一身的水花。口中骂骂咧咧,声音大到在三楼的我依然清晰地听到她那尖锐嗓音,我撩了撩头发,看了一眼手表,此刻,才七点半,距离儿子放学还有两个小时。
我将脚边空了的玻璃酒瓶踢翻,再次确认将房间的灯全部关上,留下窗外一处灯光打在我身上,我对着无人的玄关大吼:“你xx干什么去了?”我努力装出自己醉酒且生气的样子,好让等会儿回家的孩子感到害怕并承认错误,我又练习了两遍,直到确保无误,我又靠着窗,闭上了眼睛,尽力不让自己回想下午那通电话。
事实上,直到我打完电话,我都不相信,我的儿子真的会在学校和别人打架,他十六岁了,高二的学生,应该有自己判断是非与打架后结果利弊的能力。
这让我想起年少时自己在学校打架的故事,听朋友说:“男生打架大多时候不是真的想打,可是女生想看。”这话不假。记得那时喜欢隔壁班的女生,隔三差五下课就去他们班的门口,没过几天,另一个喜欢她的男生就到我的面前放狠话:“你xxx要是再说她,我搞死你!”本以为这事当个耳边风,忍忍算了,结果却被一个女生说:“这你都能忍?”一听这话,脸红像小蛇一样爬到耳根,支支吾吾说:“这谁能忍啊。x”于是,就在那个男生搞死我之前,把他打得头破血流,被请家长,和家长解释说:“是他先威胁我的。”结果,父亲二话没说,先给我一巴掌,解了那小子家长的气。这事,我现在还记得。
这样想来,儿子是谈恋爱?还是有喜欢的女生呢?她喜欢的女生长得好看吗?会不会影响他的学习呢?
窗外的雷声轰隆一声,一瞬间将漆黑的房间照的恍如白昼,湿润的风夹杂着雨水,从窗缝将帘子吹得半开,半晌,又将帘子按了回去,雨又开始下了。
又是一阵摩托车疾驰而过的声音,但分明没有刚刚那么快了,他越来越慢,在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奶奶旁停了下来,轻轻拿起她手里的垃圾,开车移到附近的垃圾桶,将垃圾丢了进去,垃圾袋里飘出一张白纸掉在了垃圾桶的一旁,飙车的人没有理会那张白纸,往摩托车处走去,一步,两步,三步,他终是回去捡起了白纸,将白纸扔进垃圾桶然后转身离开。我认出这位奶奶是楼上的李奶奶,她总是很热情地对待每一个邻居——包括我,一个离婚的爱酗酒的工人。想起她对我说,自从我搬过来之后,这里才有飙车的声音,我便仔细看了看飙车的人,但我并没有认出飙车的人是谁,他总喜欢在附近飙车,我已经看了太多次了。我一直对他很反感,不曾发现他也有如此善良的一面。
我想起我的儿子,他也是一个善良的人,他总是怯怯懦懦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我曾不止一次为此骂他,他总是一口答应,保证下次改,然后又是没有好转,他从不撒谎,他会将自己的房间打扫得整整齐齐,他会做一手好饭菜,但他喜欢把菜炒得略咸,他说,这样才好吃,他总是吵着要养只小动物,他对待小动物有特别的爱心与耐心,这么善良的孩子,怎么就和别人打架了呢?
我还想起他的唯一一次生气,唯一一次对我叫板的事情。记得那是妻子抛弃我们的那一天。她说她爱上了一个男人,请求我和儿子的原谅。但我当然不会原谅她,我怎么可能原谅她,我扬手准备给她一巴掌,她的脸微微左偏,尽可能让自己不会太疼,但这时,儿子冲到我面前,一手挡住了我所有力气挥下的手,火辣辣的红在我和他的手中蔓延,他的眼饱含泪水,对我大吼:“让她走!”之后,我便离了婚,儿子跟着我搬到了这个贫穷的旧房区,我还记得她临走前我对她大吼着说;“滚啊!你永远别出现在我和儿子面前,我们绝不会认你,我们绝不会原谅你。”后来想来,我和她认识时她和我一样,喜欢刺激新鲜的事物,她那么热爱自由的一个女人,大概厌倦了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了吧!我从朋友圈得知了她被一个飙车的人骗了感情,所以才会这么做,这样想来,又觉得自己很残忍。有时也会问自己,如果有天她回来,自己会接受她吗,儿子会原谅她吗?好像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酗酒的,也是从那时开始对热爱飙车的人就没有好感。
雨开始变大了。雨水一瓢一瓢地打在了玻璃窗上。我看了一眼表,儿子还有半个小时就下课了,我开始有些担心。儿子带伞了吗?这么大的雨,就算带了伞也没有用吧?这样想着,我拿起雨伞,准备开车去接他。
不一会儿,就到了学校,为了方便儿子看到我,我拿着伞走出了车,站在学校对面的高台上。我把伞压得很低,尽量不让雨水沾到自己。
一阵呼啸的刹车声后,那个在我家附近飙车的人在我旁边停了下来,他也走到校门口附近,手里打着一把伞,拿着一把伞。
我闲着无聊,跟他聊了起来,“你也来接孩子?”我没去看他,生怕一不注意就看不见儿子了,雨太大了。
他隔着厚重的头盔对我说:“是啊,因为他今天学校受伤了,好像是因为和别人打架!”
我有点窘,更不敢看他了:“那应该是我儿子把你家的打伤,我下午接到了老师的电话。”
他语气带点怒意,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等孩子的原因,他也没看着我讲话:“算了吧!”
我突然看见了我的儿子,我招呼都没打,逃也似地离开他。他却也在此刻动了身。
儿子也看到了我,向我走来,我将伞扔给他:“臭小子,你还敢打架?……”我语音未落,看到那个飞车的来到我儿子面前,我原以为他会给我儿子一巴掌,但是他没有。
他将头盔取了下来,将手里的伞递给我儿子,她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垂了下来。在这一刻,眼泪混着雨水就这么从脸上流下,我轻声地问
“一起回家吗?”
在那一秒的沉寂里,我看到了他脸上怎样冗长的悲伤。
或者该说,怎样沉溺的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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