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记叙文:苦心

两个老妪坐在大红铁门前的土墩上揉着玉米粒。她们裹着黑兮兮的围脖，又用儿女们扔下的围巾将头包个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黑眼睛。她们的全身都在发颤，牙床冻得咯咯叫，只有一双手因与玉米棒摩擦太久，产生了灼热，手掌热得发痛。在院里的屋檐下，还堆积着成袋成袋的玉米，供她们冬日消磨时光。门前的小路上没有多少行人，早晨下了一场细雨，小路便面目全非，一脚踏上去，鞋底便增高几公分。在村西头石场的乱石堆上，有几个淘气的孩子，跨在石块上戏耍。北方的天在冬季暗得很早，玉米大约剥了有一化肥袋，天边的墨色已渲染得深了。奇奇奶放下手中的玉米棒，活络了双手，左手摁着土墩，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她抓起墙边倚着的木棍，拄在手中，转身向土墩上的另一个老妪说道。

“老姐姐，天暗了，谢谢你哈！今天就到这儿吧！”她向老妪伸出一只手，“小心点儿，腿这会儿该麻了。我去做饭，你留下来吃些。”

那老妪没言语。抓住奇奇奶伸过的手，站了起来，却没有进屋，向路的方向走去了。奇奇奶忙去拉，却没有劝住。老妪向东行去了。

“老姐，你客气啥？”奇奇奶在铁门前喊道。她立在路口，直到那老妪的背影完全消失了，这才蹒跚地挪入厨房。土造的锅台落上了一层烟灰，奇奇奶挪到锅台后面，右手掀起锅盖。锅中还有中午剩下的菜汤，奇奇奶拿起水瓢，舀了清水，向菜汤里添了两勺。她又盖上锅盖，到了锅灶前，坐在木墩上，抓过一把干稻草放在锅洞中，“咔哧”一声点了火。锅灶里的稻草燃旺了，蒸得她的脸热乎乎的，红彤彤的，这红光在她腮边散漫开，俨然像吃醉酒的一样，散着酒精的余香。锅中的汤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她从布袋中抽出一把干面条，抖落在沸汤里。她又在灶前坐了下来。在这偌大的院子里，只有祖孙两人相偎依。老伴前年突患脑溢血，撇下了奇奇奶。老人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们各自疲于自己的家庭，儿子们也在外奔波。他们一年回一次家，老人领着唯一的孙儿，用她残存的余烬为儿子作最后一点儿贡献。老人今年七十二了，小病不断，大病不犯，各种药混在一个塑料袋中，鼓鼓地挂在墙上的铁钉上。老人最忌孤独，可儿女们忙啊，老人盼着远方的回音，许久才盼来一些安慰。还好，有孙儿奇奇为伴。咦？奇奇呢？老人出了厨房，站在大红铁门前，此时，天色已经像墨汁一样浓了！老太太声音浑厚洪亮一如当年，放开嗓门一声吆喝。

“奇奇哩！回来啰！”声音传出一道道，又传来回音。奇奇自然告别玩伴，不舍地回到家。奶奶在院门口拉了奇奇，一把进了厨房。她让奇奇坐在小木凳上，开始观察他，他手上沾有泥水，鞋沿上还有泥浆的痕迹，小脸上的悦色还没有散去。奶奶的鼻头一阵发酸：这孩子不应该和她老太婆在一起的。

拉着奇奇，走到脸盆前，奶奶把奇奇的手摁在温水中。奶奶枯干的大拇指穿梭于奇奇稚嫩的手指间，逐渐地，清澈的一盆水变得混浊，奶奶把奇奇的手从混水中拔出来，白皙的小手像粉嘟嘟的新莲藕一样，在泥塘中洗濯却不失光彩。奶奶用围裙揩干了奇奇的双手，又替奇奇盛了饭。祖孙二人坐在灶前夹着面条，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给爸妈……”一阵温馨的铃声响彻这间狭窄的厨房。“奶奶，快，电话！”奇奇指着奶奶的衣袋，“没准是爸爸打来的。”奇奇奶一阵手忙脚乱，好容易把手机掏了出来，好在手机还在响，看来应该有急事，因着往常儿女很少来电，且铃声最多持续四秒，奇奇奶想道。接了电话，是大女儿打来的。

“妈，您有什么事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着急。

奇奇奶的手机是前年小儿子淘汰的劣质手机，听筒传来的声音又大又杂，尽管如此，奇奇奶还是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根上，仿佛只有这样，她距孩子才近些。奇奇在一旁也听得清楚，但他知道不是爸爸，可他仍停下吃面，认真倾听着远方的声音。

“没有什么事！没有的，没有。”奇奇奶说道，她的精力全凝注在手机上。

那头的大女儿似乎舒了一口气，“我看这手机上有您打的几个未接电话，怕是出了啥事？”

奇奇奶突然头摇动了一下，声音也有些混浊，似乎含着呜咽：“怕听到你妈和你爸一样也去了？”不知怎的，说这话时一种痛涌上心头，一把浊泪梗在眼眶中。

奇奇也想哭，他又何尝不想远方的爸妈，但他是坚强的孩子，即便在与父母告别时，他也从未当着父母的面哭过。

“妈，您别多想，自从爸走后，您就不开心，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妈，您打电话做什么？”

“不，不是我，大概是奇奇吧？”奇奇奶否定道，她同时转过脸，看了奇奇一眼。

大女儿有些不满：“我们忙，您知道的。奇奇这孩子真淘，您可得管管，不要让他‘骚扰’人了。”

奇奇奶有些难受，她感觉眼泪就要抑制不住了，只用“哦”来应了女儿的抗议。

“妈，您最近咋样？身体还好吗？”那头的女儿终于要可怜她可怜的母亲了。

“还好，一切都好。囡囡学习怎么样？小东子还好吧？你怎么样？小东子的爸还在医院吧？你家也不容易，可他是你老公的爸不是？”甚至连奇奇奶也感觉自己操心得太多了，可这些事一直在她心中，堵得她难受。

女儿一一汇报，老太太终于满意了。她宽慰地把手机放回衣袋，转脸看奇奇。奇奇低着头，红着脸，窘得红了耳根。“我没有打电话，真的。”他说着，眼泪却簌簌地落到面汤中，“吧嗒”声不断，面汤中绽出一簇水花。

奇奇奶心里亮堂，也不劝阻。“奇奇，乖，吃面吧！等一会儿就凉了！”

奇奇哽咽地应了一声，吃了一口面，却不如之前那样香甜，尤其是那面汤，真酸，直窜到心中。

在这之后，远方的儿女往家中打电话就频繁了，每周两次绝不违时，远方的儿女与母亲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妈，您还好吧？又是奇奇打的电话吗？此时，奇奇奶总是狡黠一笑，脸上盛开一如山花般绚烂的笑靥，又是下午，天湛蓝湛蓝的，看起来好远，白白的云朵浮在蓝天，像变幻的人心。天黑得快，像一块黑色的幕布合上了，唯有那坚实的大地，才给人以厚重、踏实之感，无论何时，总坚忍地默守在一旁。奇奇奶拄着木棍，战栗地立在大红铁门前，她深情地望着延展到远方的回家路，口中喃喃道 ：只是屈了奇奇呵。

远方的儿女觉得：奇奇是愈发地淘气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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