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是多么想念这片土地。

狠狠地吸一口气，胸腔胀得鼓鼓的。鼻间萦绕着这个季节特有的杏仁茶的味道，很甜。环顾四周，没变，真好。

拖着行李箱，背着深色旅行包，踩着不甘寂寞，从树梢上跃下的泛着暗黄的叶子，哼着小曲儿，看着近在咫尺的拐角，她顿住了步子。熟悉的味道滑过鼻尖——她将拇指伸进书包带与肩的缝隙中，手指用力一挑，脚尖往上一蹬，拖着行李箱快步上前，也不顾箱轮与石块摩擦发出的刺耳的声音。

卖菜头丸的小摊依旧是用锈迹斑斑的铁皮围成的四边形小车，台面上依旧留着擦不掉的污渍，依旧摆着用宽口铁杯装着的蚝油和辣椒酱。小车的边边角角被时间磨得平滑，但菜头丸独特的香味却不曾改变。

老人微弯着腰，一件；黑色大衣将他常年风吹日晒的皮肤突显得更加黝；黑。他一手用布包着托着大铁锅，一手向上翻炒着一粒粒油亮如黑珍珠的菜头丸。

“李爷爷的菜头丸还是这么香！”她皱着鼻子狠狠吸了几下，嘴角向上弯起。老人握着铁铲的手一顿，惊喜地抬头。

“小琳回来啦！”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女孩，老人利索地扯过一个白袋子，袋子里滚落几颗饱满，裹着一层油光的菜头丸。女孩伸手从一旁拿起竹签戳住一个就往嘴里塞，刚出锅的菜头丸烫红了她的嘴唇。

“慢点吃，”李大爷眼角的皱纹攒在一起，像连绵起伏的群山，不可攀越。他抽出一张带着褶皱的纸巾塞进女孩手里，“出去了几年，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女孩吐出一小半粉舌，用纸巾擦着嘴，笑着看李大爷，“还是咱碣石的菜头丸好吃，特别是李爷爷的！”

“就你嘴最甜！”李大爷眼角的群山蔓延开了，“进去吧，你奶奶怪想你的。”他的食指和拇指在台上一块斑黄的旧布上搓了一下，推搡着女孩往巷子里走去。

女孩推开家里掉漆生锈的铁门，将行李箱搬过高高的门槛，穿过院子直走进大厅。一位身穿灰色长裙的妇人在佛像前摆弄着几枝鲜花。一头银丝中掺了几缕乌黑的发丝，像雪地里车轮碾出的痕迹。

“奶奶！”行李箱倾斜着。妇人听见声音正准备插花的手悬在了半空，一片嫩粉色的花瓣摇曳身姿落在桌上。她缓缓转过身来，看见女孩回来，笑了。

女孩也笑了，还好，他们都没变……

天已近黄昏，夕阳似乎在金红色的云霞中滚动。西边的天际划过一道比婴儿皮肤还要红润还要娇嫩的粉色。太阳周围最亮，最红，亮得那样刺眼，红得那样迷人。红色向周围蔓延开，像一滴红墨滴入清水中，染红了半边天。天空中漂浮着轻柔，透明，潮乎乎的水雾。最后一点残阳也似倦了，沉入阴暗的地平面。

女孩要回学校了。

地上铺着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她拖着行李箱坐上大巴，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碣石，她抬头看向放在支架上的旅行包——

里面装着奶奶给她新织的围巾，李爷爷给她留的一袋菜头丸，以及满满的碣石的温暖。

她笑了。她想，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家。

回到碣石这个大家庭……